大道通天
孙晓青
小时候,我家住在正义路。正义路是闹市中的一条幽静小街,街心花园绿树成荫贯通南北,南口和东交民巷衔接,北口与东长安街交汇,距离天安门很近。
儿时的记忆里,天安门总是同国庆节连在一起。还在幼儿园时,我就坐着竹制儿童车被参加群众游行的老师推过天安门;上小学时,我们又在天安门广场组字,随号令旗举起不同颜色的花束变换出各种背景图。更难忘国庆之夜的焰火晚会:缤纷的礼花点亮夜空,不时引来阵阵惊叹,每隔几轮空中便会绽放朵朵伞花,那些挂着灯笼串的小降落伞悠然飘落,最让孩子们疯狂。
在拼抢降落伞的人群中,我的三姨夫把我高高举起,随着人流东奔西跑,终于让我从无数人的头顶上一把抄到降落伞。其实,那种降落伞很简陋,可我却兴奋异常,同时特别感激三姨夫。母亲说:“长大后,别忘了你三姨和三姨夫,他们是真正的劳动人民。”
三姨夫的老家在河北农村,旧社会穷得炕上只有半张席,解放后进京谋生,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参加过修建人民大会堂等北京十大建筑的工程。他不善言辞,说的少,做得多,淳朴厚道,特别有力气——这就是三姨夫留给我的“劳动人民”的朦胧印象。
人民,一个神圣的字眼儿。从人民共和国到人民政府,新中国的许多机构、团体乃至特定人群都被冠以“人民”二字: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人民警察、人民银行、人民医院、人民大学、人民教师、人民剧场、人民演员等等。那时我少不更事,对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词很少细想,直到当兵后才逐渐有了认识。
我的新兵第一课是在云南边疆上的,当年红遍全国的《阿佤人民唱新歌》,便诞生在我们团驻守的西南边陲阿佤山。“为谁扛枪,为谁打仗”最现成的答案,就是身边的阿佤人民。同解放前相比,阿佤人几乎是从奴隶社会一步跨入社会主义,变化翻天覆地;可同祖国内地相比,阿佤山依然贫穷落后。遵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边防部队除了履行训练、执勤、作战等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职责外,还担负着宣传群众、为民解困、帮助当地发展生产等任务。有一年,驻地严重缺粮,公社卫生院住了不少浮肿病人。军分区司令员下来检查工作发现后,除吁请地方政府调拨救济粮外,还指示营部和我们连每天改吃两顿饭,省下一顿口粮帮群众度难关。他讲的理由我记了一辈子:人民军队为人民。咱们是靠人民养育的,现在群众有困难,咱们理应勒紧腰带回报他们。
阿佤山有个佤族村落叫小新寨,寨子里的民兵排很有战斗力,在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斗争中多次立功,赢得“钢铁的堡垒,战斗的新村”美誉。有一段时间,边境形势紧张,连队奉命在小新寨设置前哨班,并派我们班前出执勤。常驻小新寨的那些日子,我们白天和民兵一起巡逻,夜里和民兵并肩站哨,在军民联防保边疆的实践中加深了同佤族群众的感情。有的民兵知道我是北京兵,常问我:去过天安门吗?见过毛主席吗?北京城有多大?长安街有多宽……说实话,不到阿佤山,我还真不知道北京在边疆人民心中的分量!从那时起,这些皮肤黝黑、眼睛清澈的佤族老爹、大妈、姑娘、小伙,以他们的忠诚、勇敢、勤劳、善良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汇入“人民是靠山”的理念。
再一次感知人民之伟力,是在1976年。那时,我在云南思茅军分区任职。周恩来总理去世,举国同悲,边城思茅也不例外。宣传科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礼堂前的台阶上,虽然屏幕只有12吋,可操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看着北京市民寒风中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悲情画面,电视机前的我们默默抽泣,就像泪洒长安街一样。10个月后,还是通过电视机,我们看到了天安门前人们庆祝党中央粉碎“四人帮”的欢腾场面,不禁欢呼雀跃,如同放歌天安门一样。无论大悲还是大喜,在遥远的边地体味发生在北京长安街的故事,人民的意志、人民的力量并未因边际效应而衰减,相反却被加力传导而放大。
“四人帮”倒台后,我从思茅调到北京,作为一名媒体人见证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历史进程。本来,中国的巨变是人民群众在共产党领导下创造的,可有些人却忘记人民,脱离人民,甚至贪腐堕落,走到人民的反面。对此,也有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就像久居大河下游,看惯了河面虽宽阔、河水却浑浊甚至因污染而还有点肮脏,便以为大河就是这个样子。直到有一天,人们溯流而上来到河源,才发现亘古高原雄伟瑰丽,千山万壑气势磅礴,无数细流从高原的冰盖上,从大山的褶皱里源源渗出,汩汩流淌,争先恐后汇成一片,浩浩荡荡逶迤远去。它们是那么纯净,那么执着,那么义无反顾……
那一年,我们报社组织了一次“革命老区行”采访活动。记者们走进老区,走进历史,走进中国革命的源头,心灵受到极大震撼——共产党从孕育到诞生,从成长到成功,始终得益于两个字:人民。
人民是谁?老区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民是那个把8个儿子一个一个送去参加红军最后全部牺牲的孤独老汉;人民是那个在丈夫随红军远征后苦苦等待,并且每年做一双军鞋,辞世时留下75双军鞋的苏区军嫂;人民是那些用自己的乳汁滋养八路军伤员、用自己的孩子从敌人刀下换回共产党干部后代的大娘大婶;人民是那些省吃俭用拿出铜板认购苏区公债、拿出自家口粮交售公粮的男男女女;人民还是那些抄起扁担随军出征最后客死他乡连名字也没留下的贫苦挑夫……一句话,人民是千百万拥护革命、支持革命、为了革命不惜做出重大牺牲的万千民众。
得民心者得天下。依靠人民打江山的共产党岂能忘记人民?忘记人民就意味着背叛!
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60华诞那天,我有幸佩戴记者证,在天安门城楼东侧的机位上,用照相机见证盛典。
盛典开始。60响礼炮在轰鸣,像是历史的回声,反衬出数十万人聚集的广场一片肃穆。铿锵的足音隐约传来,国旗护卫队从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出发,缓步走向升旗台。万众瞩目下,威武的阵列迈出凝重的慢正步:高踢腿,马靴闪亮;轻踏步,枪刺如林。俄顷,嘹亮的小号声爆发出《义勇军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蓝天下,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徐徐升起。
这一刻如醍醐灌顶,我突然意识到:万物皆有源。国庆大典以这种形式开场,不正蕴含着“我们从哪里来”的命题吗?
党的十八大以后,一个热词在全党叫响:初心。初心即为民之心,是共产党立党之初便抱定的理想,许下的志愿。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中,党始终践行一切为着人民、一切依靠人民的马克思主义人民观。历史进入新时代,党中央明确提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无疑是重申“人民至上”的基本理念,坚决同脱离人民的倾向做斗争。无论是从严治党,高压反腐,还是发展经济,精准脱贫;无论是保护生态,绿水青山,还是改革强军,防控疫情,党都在履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的承诺,都在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尽管现实仍有不尽人意之处,但只要党坚守执政为民的初心,人民的事业就会蓬勃向前,蒸蒸日上。
2015年9月3日,我又来到天安门前,出席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大会。看着阅兵式上人民军队的钢铁洪流穿过长安街接受人民检阅,看着群众游行的队伍载歌载舞把长安街变成欢乐的长河,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我想起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写的《斯大林时代》。在这本小册子的扉页上,印着这样一句话:领袖来复去,人民却活着,只有人民是不朽的。
我想起毛泽东的名篇《为人民服务》。一代伟人在延安窑洞旁为一名普通战士举行追悼会并发表演讲,提出我党我军的唯一宗旨。多年后,又是他在天安门上喊出那句振聋发聩的口号:“人民万岁!”
我还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本介绍中国革命的书。书名《晨流》,作者是美籍华人韩素音,她在书中引用了邓颖超说过的一句充满诗意且富含哲理的话:人民好比汪洋大海,领导人们是波涛上白色的浪花,从人民中产生,依靠人民,才能永生。
这一切,无不诠释出一条朴素的真理: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敬畏人民,天经地义;服务人民,初心最美。
大道通天。长安街的故事还会延续,而我在这条中国最宽大道上的所感所悟,足以受用终生。
作者简介:
孙晓青,山东乐陵人,汉族,中共党员。1952年2月生于上海,后随父母迁居北京。1969年5月上山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1970年3月应征入伍,在云南某边防部队当兵,曾任云南省原思茅军分区政治部新闻干事。1977年5月调解放军报社工作,历任编辑、部主任、副总编、南疆军区副政委、解放军报社总编辑、社长等职。少将军衔。
【责编:中旗网张伊】
评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