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四重喜的日子

文：华山

写于2019年初

每年八一建军节，对于赵宁都是一个大喜的日子，随着她迈向 90 岁高龄，这些年更显浓郁些。作为一直更视自己为军人的赵宁，八一，不仅是建军节、还是她的生日、入党日和结婚日，是四重喜的日子！

第一篇 参军与再生日

赵宁，1929 年夏出生在辽阳老家，她的母亲是出自京东城的满族世家十姑娘，父亲当时还是南满医科大学（沈阳中国医科大学前身）的学生。故从小是由头上插个大发戟的世族满人祖母带着，就这样在懵懵懂懂，清规戒律、礼数处处的家庭环境中，随着父母去了沈阳、长春，最后定居在了吉林。13 岁时她母亲离去，给她留下了极度伤心的记忆，可她到底是哪天出生的，待祖母又相续离去，家里人却说不清了。

图 一 1936 年拍摄于长春童年时期全家福（赵宁前右）

1948 年初吉林解放，这位家中大小姐却动了心思，不是别的，逃离出大宅子奔向革命！这些都是因她那位在沈阳南满医科大学上大学的哥哥赵彻，还有一些她的同学时不时把进步的思想带入到这个家庭，最后促成了这位大门不出，不谙世故的大小姐做出决定她今后命运的事——偷偷的跑出 家门找到解放军院校招生处参加了一场考试，待发榜时名字赫然出现！这样，除留个条子给她父亲外，义无返顾的寻找共产党的军队，上了火车奔向佳木斯集结，把身上还有几角钱全花在了佳木斯中央公园门口留了张影上。当然，之前也是有些心里准备的，她是冲着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医学校来的，真是幸运这个军校不是普通军校，她是中国医科大学第一所在东北的学校。之后，她与新学员们一起乘上闷罐车，奔赴中国医科大学所在地兴山，就是今天黑龙江省鹤岗市，开始了她的军旅生涯。

图 二 1948 年春拍摄于佳木斯中央公园前

从军伊始是政治学习，这让她与脑中留下旧社会青少年大小姐生活方式划清界线，甚至从此荡然无存。不久，她又被转去哈尔滨医科大学，成为第一期主攻五官科的学生。让她至今不忘的是除了紧张的学习外，还经常参加由学生们自己组织的社会活动，在冬天的哈尔滨大街上为表演街头剧《嫂婶补军鞋》她与女同学翟颕只穿着反映乡下妇女的单绸衣和单绣鞋，整场演下来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那么一股子劲！ 学生生活的火热之情可想而知。

时光飞快，部队需要人呀，1949 年 10 月提前毕业，集中在沈阳东北军区卫生部待分配，就在前往一面坡野战医院的路上，又接到通知仗打完了，野战医院不用再去了，而 11 月改往齐齐哈尔第二陆军医院报到，也是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前身。虽然身处新环境但就是不给赵宁分配工作，原来又有一张调令在等着她呢！1949 年 11 月，痛苦的与战友和同学们告别后她又一次踏上征途，火车上正在为调令除部队番号和通讯信箱外其他一无所知而犯愁，却碰上对坐的部队领导，好心人柳青——大诗人，由他一路关照，也从柳青处知道了去的地方：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东北老航校卫生处所在地）。待她眼前出现这所巨大的建筑物时，这哪里是医院！ 它是溥义在长春伪新京时期的八大部之一，伪最高法最高检大楼，后来成为日军宪兵队总部监狱，抗日烈士赵一曼的就义之地，当时到处还留着恐怖的迹象。

图 三 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主楼建筑。

这样，一切工作就那么开始了，而作为最初的几位筹建人之一，把这座巨大的监狱改造成为一所医院也是件了不起的事。

不管怎样，第一份医生工作总算落实了，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五官科专科医生，不仅是第一位，也是唯一在编医生。 今天说来，赵宁是人民空军第一位五官科专科医生，也是人民空军第一家医院五官科的创始人。

从那时起，一切都是白手起家，第一件事是她亲自设计五官科诊室，去长春人民广播电台去看什么是隔音室，回来设计所有设备布置和设备清单，告诉筹建责任人（东北老航校卫生处处长）谢良鸿和刚到位的政委时峰，一切就这么给办了。至于设备预算等从未过问过，又过了半年时间，待一切就绪后，堪称中国最壮丽的五官科诊室出现在长春，连走廊宽畅的过道中柱子都是大理石的……

图 四 1950年，赵宁（右一）与战友。背景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主楼。

图 五 1950 年初着空军第一套女军装留念

之前由于频繁调动，不断填写履历，自己的出生日总是一个问题，后来干脆就确定八一建军节这一天是自己的出生日，革命军队就是她的再生！

图 六 1950 年赵宁（后右一）与空军第一医院的女医生们

作为专科医生津贴是毎月 60  块，当时的币值数字大约合 60 万，助理员建议她去医院干部小灶用餐，她只去过一次，看到院部三大科的外科、内科和五官科没有一位医生在 那就餐，她决定再也不去了！也不敢跟人说自己怀揣 60 万， 每天在大灶吃饭，直到有一天她自己提出来不要任何津贴了， 就是不想要了！结果这事报到院长、政委处，他们才发现赵 宁这为 20 岁女医生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还不要津贴。现从1952 年参加抗美援朝空战的前线空 4 师 12 团 3 大队机械员陈嘉宁处了解到，他一月 3 万津贴，1.8 万都花不完。这样， 赵宁也成了典型，院领导在重新定编定级时破格给她定为连级，还鼓励她提出入党申请。1950 年 8 月 1 日，对于赵宁却是个神圣的日子，那一天她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名党员。

第二篇 初识空军英雄

1950 年下半年，开始正式运行的长春空军第一医院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展开，随着苏军参与人民空军的建设，苏军医务专家和人员逐步进入到空军第一医院，医院的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到了 1951 年中，长春空军第一医院成了名副其实的战时医院。那时，赵宁作为五官科责任医生，不仅仅是对空军飞行员进行日常例行检查，也开始走上手术台进行耳、鼻、 喉科的手术，同时配合五官科乌克兰老专家一起给参加抗美援朝空战苏军飞行员作手术。

其中一次，1951 年 7 月上旬，为一位负伤苏军飞行员进行紧急右上颌窦口腔内碎骨取弹片手术，尤其记忆深刻！

手术台上乌克兰老专家一边手眼麻利的一起一动，一边指导着他的助手赵宁，并向她解释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同时向躺在手术台上半昏迷时儿又清醒的青年飞行员开着玩笑， 不断的讲话逗他，参加手术的还有一位白俄护士和一位匈牙利护士，弹片取了出来，手术很成功。出了手术室后，这位老专家对赵宁说：妮娜姑娘（苏军给予赵宁的昵称），这名飞行员是我的乌克兰老乡，他太年青了，其实我心里很难受， 他是位英雄，一位大英雄，我真希望看到他能活下来！这位英雄他活下来了，他是抗美援朝空战产生的苏军王牌飞行员中排名第四的大英雄，1951 年 11 月 13 日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

图 七 “苏联英雄”空军飞行员 Lev K. Shchukin

时光如梭，到了 9、10 月份，医院中很快传出空 4 师勇士们在朝鲜空战中牺牲的消息，所有人急切的盼望着前线打胜仗的捷报……

在这样的焦虑中，一天院长张健夫、政委时峰通知赵宁去一下院长办公室。院长、政委倒显的异常轻松，甚至在办公室里安排上了午饭，话题不再是鼓励努力工作，却关心起赵宁的生活安排，尤其是个人婚姻上有没有什么考虑？这话题大出赵宁的意外，但平时院领导都是极其配合责任医生的工作，特别是她作为空军飞行员体检组副组长的角色，从来都是把保障飞行员身体状况和五官科各项指标放在第一位 进行讨论，而这次的谈论话题怎么都使赵宁不知如何才好……

那时让她多少有点害羞的事曾发生在苏军飞行员身上， 有时五官科门诊室外两排长椅坐着整齐的苏军飞行员，一旦赵宁出来，他们会全体站起来，脱帽向她打招呼，并亲切的称她“妮娜姑娘”，以表敬意，看着这些彬彬有礼，浑身透着英勇气概又比自己岁数大的苏军飞行员们，赵宁也只当是病号们对医生的敬意来看待。那时，苏军有严格的规定，第一严禁与友军女士吻脸、拥抱的举动；第二不允许握手，通常是扶下胳膊；第三更不允许私下约会或献花。为这事，已发生苏联军官为她被遣返的事情，她反而一点也不知情，知道后又为友军所表现出来的善意感到内疚，但也没办法，想想，经常听到这些年轻的飞行员参加抗美援朝空战牺牲的事……

还有护士们议论说，最近门诊出现一位飞行员，坐在等候长椅上，怎么问是否要检查什么，总是笑着不回答，而且人也不离开。后来才知道，这位飞行员是空 4 师 10 团 1 大队代大队长李宪刚，他是赋予任务在身的……

10 月底这些日子，长春空军第一医院来了位前线下来的负重伤飞行员，需要作特殊手术，全院都在为他调动力量， 这人就是当年 26 岁的华龙毅，医院领导也收到通知积极安排配合对华龙毅的釆访报道。

原来，华龙毅在 1951 年 10 月 16 日那场“最惨烈的空战”中，单机与 14 架美军 F-86 格斗，击落、击中各一架美军 F-86，他的机身被打穿，尾翼被打掉，小腿、大腿被击穿， 左肘关节被击碎，最后弃机跳伞，幸运的落在朝鲜平壤以东白云山我 39 军前沿阵地获救，在前线包扎所进行过抢救， 一个星期后回到了祖国，又到了长春空军第一医院，这是1951 年人民空军参战以来进到医院的第一位英雄！

图 八 获救苏醒后在平壤东白云山 39 军前沿指挥所

长春空军第一医院按空军指示请来了国家战时赴朝鲜 医疗组成员，从上海来的全国神经外科主任专家，长春医院外科主任朱超作配合、外科医生王文博参加，对他做了神经外科手术，手术算成功，取出了不少碎弹片，但最后神经上两块弹片还是无法取出，只能移植大腿内侧皮肤组织覆盖在左肘神经处，为此却给华龙毅留下了终身残疾，稍不注意碰到就会发生巨痛。

华龙毅手术后打着石膏，病房中静养疗伤，阅读来自各部队的慰问信是每天必做的事，而回答空 4 师战友们的来信和问候更让他提振！就在这时每天围在身边的全是在住院的。

1946 年 3 月 1 日吉林通化成立东北老航校的老战友们：他们是飞行一期最小岁数 16 岁学员、小八路、空 4 师 10 团 1 大队代大队长李宪刚，飞行三期、空 4 师飞行员王金台，机械二期学员、篮球队神投手、泰国华侨才蔡演威（原名：徐佐雄），领航班赵俊，卫生处的李银锁，还有空 4  师作战科科 长戴冰六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认为华龙毅功成名就，又是最先达到“28 团”标准，即：28 岁，团职干部飞行员， 可娶媳妇当时规定的最高标准，这个主意一下让这几位兄弟 情绪高涨起来！尽管华龙毅那时才 26  岁，付团级，但无论如何他们认为标准远超任何人！现在是怎样确定对象的标准， 他们几个人都有自己的判定。其中的蔡演威，于 1950 年开始在空军 5 航校待培学习飞行，头一年在 5 航校聆听苏联社会主义联邦青年代表团团长、最伟大的三次“苏联英雄”称号获得者——伊万·阔日杜布临场讲课，把这位苏联英雄总结出来的战斗机飞行员五要素第一条就是要有钢铁般的身体和意志牢记心里，后因过度身体机能锻炼竟让他吐出血丝停飞，已在医院中静养多时。细心进行过观察的蔡演威，告诉这位东北老航校飞行一期 “元老”学员，又是 1950 年空军最早的六所航校中第 5 航校改装苏制米格-15 飞机速成班老班长华龙毅，他说：龙毅呀，谁的话都不要听了，医院里五官科赵宁医生，除了她，根本什么都不要再考虑了！华龙毅那里猷过这几位，不管他情愿与否，一场精心盘算的计划就这么开始了……

6 位战友不由华龙毅思辨，连挷带抬将他从外科病房移至设于院部主楼地下一层飞行员餐厅（带电梯），安排在一进餐厅的第一排桌前，等待着一个时刻……，之前，战友们早已摸清当天进行飞行员餐食试菜的负责医生是赵宁。

到赵宁进来检查餐食并分别试菜的全过程，所有人都装着极正常的样子，低头用餐，整个过程被华龙毅瞧着再清楚不过。原则上对于赵宁只是一次例行公式般的责任检查，她也不会对用餐人员做出任何表示，而且也不认识用餐的飞行员，待她与尾随的护士一出门，这一伙战友马上聚到华龙毅身边，就等他的反应……。其实，当赵宁进门一瞬间，华龙毅已从被战友们友善好意的安扶中，血液突然快速流动多少有点晕旋，整个空战负伤跳伞到彻底完成神经外科手术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从平壤白云山 39  军前沿阵地临时包扎所重度失血抢救，进行大腿和小腿取弹片手术，再到乘 39 军改装吉普几天行程的一路护送，靠不断扎嘛啡止痛，又到返回祖国丹东帽盔山医院三天不断的输血输液，最终在长春空军第一医院进行神经外科手术，脸色已苍白的可怕，这是第一次感到血液直冲头脑，有好一会脑中一片木纳，待终于缓过劲来，对着战友们期待的眼光，只低声说了一句：行动！

第三篇 庆功会与订婚

很快，11 月里医院院长张健夫和政委时峰已被打了招呼，并作为一件重要的工作给予从组织层面上的配合——做赵宁医生的思想工作；空 4 师师长、政委也接到特殊请示，从“28 团”标准上办理华龙毅结婚批准程序，并为此报了两人，一是华龙毅，二是空 4 师 12 团副团长李文模。李文模是空军飞行员里驾驶米格-15 喷气式战斗机参加抗美援朝空战中唯一的一名红军飞行员，他 10 岁时从家乡四川参加了红军， 过大渡河铁索桥时不慎一脚踏空，幸被一位红军战士拽住衣服没有掉下去，然后被两位红军战士拎过了铁索桥！华龙毅和李文模他俩从来没搞明白到底谁岁数大点？直到这些年 后辈们才知，李文模是农历 1924 年腊月 18，华龙毅是农历1924 年腊月 24，公历上都是 1925 年元月生人。

1951 年 10 月 16 日那一天空战，是人民空军历史上获得最大战绩的一天，空 4 师创下了整个抗美援朝空战中最辉煌的战绩，即：空 4 师 12 团、10 团共击落 7 架美军F-86 佩刀式战机, 击伤 5 架美军 F-86，击落一架皇家澳大利亚空军米吉尔喷气式战机。这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历史上最辉煌和最大单日战绩记录，其中：12 团 2 大队大队长华龙毅击落击伤各一架美军 F-86。此前，在 1951 年 10 月 10 日空战中，空 4 师 12 团 2 大队还首开人民空军 4:0 战绩，击落四架美军F-80 流星型喷气式战斗机战绩，其中，华龙毅击落两架美军F-80 战机。

这是人民空军最著名的“空战廿二天”经典之役，却被尘封了 60 多年的岁月，直到近期随着战时文献的解密才赫然出现……

话说回来，尽管红军飞行员李文模当时的一切精力在空战前线，但组织上已批准了他的婚姻准许，他并不知道组织的关心的缘由出自哪里。原来空 4 师作战科科长戴兵，一位老大学生，不仅智谋过人，而且行事细致缜密，是这事的总策划，就知道这样办，空 4 师师长、政委一定会批准他们婚事！

其中关于华龙毅事的行动步骤之一就是对医院内赵宁医生周围进行封锁，这项任务就由空 4 师 10 团 1 大队代大 队长，以机灵透顶而出名的东北老航校战友李宪刚亲自执行！ 那时他已有击落、击中各一架 F-80 的战绩，但还是如前一样， 绝对是华龙毅最挚爱的兄弟！那些日子观察医院五官科诊室 情况的正是他，后来遍传华龙毅已锁定赵宁婚事的也是他， 以敬告诸位东北老航校的兄弟们，他已为大哥华龙毅布阵。以至于空军英雄刘玉堤多年后聊到：华龙毅也太不讲理了， 谁要是追赵宁，就跟谁玩命！相信一度盛传……

1999 年，航空工业部在京举行空军老前辈王弼诞辰 100 周年纪念活动，赵宁的儿子第一次见到空军英雄王海司令员， 是由刘玉堤引见的，结果王海第一句话竟是：华山呀，你可 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唉呀呀，当年……

那时，赵宁是位从工作到工作的好医生，院内、院外的传闻竟全然不知，甚至连华龙毅是谁都不认识，这场策划的经典“空战”却已打响了，只是她自己还完全蒙在鼓里！

赵宁与华龙毅的事，在长春空军第一医院里开始传开， 尽管她以为谁都不知道，自己更不知怎样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个人私事，也无法去跟同事们聊聊，但还是按组织要求去相互认识。一位五官科医生以观察外科病员的名义，看望手术后还躺在床上待恢复的空军英雄，通过谈话相互了解， 明明俩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却还要装出医生和病人关于康复治疗的访谈，护士又时不时进来问这问那，其实医院的人都想知道细节，赵宁只好以她替护士来照顾病人为由，给左臂至手部打着石膏，身体尚弱不能动弹的飞行员喂水喂饭，也是这位飞行员最希望得到的关怀，这个消息最后传的沸沸扬扬……

赵宁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压力，但的确开始了解什么是英雄，听到亲述空战中的超人之处和无敌气概，由衷的敬佩！ 一改小时候对罗曼蒂克情感的启蒙，那都是初入青少年时期， 在吉林随父生活成天大小姐在家，或外出下饭馆、看福尔摩斯影片，或走亲看友，看到的都是些遗老遗少风气，还有去 自家人百货大楼里瞎逛时生活的印记。

图 九 1950 年送给赵宁的第一张个人照片

1951 年 11 月如一阵狂风，把一心放在工作旋窝中的 21 岁五官科女医生心灵震荡冲击了一次，尽管是朝鲜战争的后方，但无时不被战争的胜利和残酷现实所覆盖，同时又会出现这种战友热心组织的活话剧……

直到一天，看着华龙毅打着绷带离开去沈阳，她才感到关心起这位思念的人来。其实，华龙毅是去沈阳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举行的盛大“庆功会”，在那里他又见到了离开战场才一个月的生死战友们，让他情绪大起大落。庆功会上，华龙毅发表了“打击美帝国主义-争当英雄”的讲话，鼓励台下空 4 师的战友们和兄弟部队的代表们，反响强烈！之后，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的吴法宪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据说也是吴唯一一次参加这样的“庆功会”。在那次庆功会上，吴法宪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政治部向华龙毅颁予“特等功奖状”，由中国人民志愿军、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司令部、政治部主任李世安向华龙毅颁予“特等功立功证”，华龙毅成为人民空军历史上“第一位特等功臣”！

图 十 华龙毅特等功奖状

图 十一 1951 年 11 月沈阳空军庆功大会上的华龙毅（右一）与吴法宪

图 十二 华龙毅在庆功会上发言

图 十三 华龙毅在庆功会上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共产生 217  位“特等功臣”，其中大部分战场上阵亡，受到追记，他们是人民不朽的功勋！ 据考，按特等功臣授予时间，华龙毅是 217 位特等功臣中的首位，1951 年唯一的一位。

图 十四 华龙毅（左二）与大功以上人员。上图左起：一等功臣郑刚、特等功臣华龙毅、一等功臣邹炎、一等功臣齐连壁。

参加完“庆功会”，华龙毅回到长春空军第一医院，没多时，部队安排他赴青岛空军疗养院进行身体康复治疗。临走，他正式的向赵宁提出求婚，但形式很特别，他是这样说 的：这事定了，以后谁也不许见了，谁要惹事，考虑他的脑袋！赵宁说她当时脑中一片茫然，也不知怎么去理解，更不敢跟人去说，之前在她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让她真的感到挺恐怖，但华龙毅怎么可能是那样人呢，绝不可能！1951 年冬天的日子在思念和牵挂中度过……

1952 年 1 月 27 日春节，龙年，刚恢复元气的华龙毅又从青岛匆匆直返长春，来到赵宁医生宿舍敲门，对于这位当时只知道医院和医院前面的南湖，还有熟悉的医院宿舍周边环境，其它一概不知，甚至伪皇宫也没去过，但小时在长春与父母一起住过还多少留下一些印象除外，让她从吃惊中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以华龙毅的一贯个性，直接邀请当时 21 岁的赵宁一起去照相馆照个像，她一路也不敢与华龙毅往一起走，之前照相馆的位置华龙毅是打听好的，请赵宁着正装， 说的一板一眼，完全没解释为什么要照相。总之，待他们俩在照相馆时，华龙毅才向赵宁说到，这就算是正式订婚了， 留个订婚照以示确认。赵宁这时也落落大方，揣测的心绪也放下了来，之前他俩相互书信表示思念，各赠一张照片还注明文字。照相馆里的设备还是老式的，要把灯光调暗，摄影师钻进黑布蒙着的设备大架子里，此时，华龙毅问赵宁：既然订婚了，可以吻一下吗？赵宁说：这让其他人看到，多害羞呀！华龙毅说：就摄影师一人，没别人，他钻进黑布里看不见！摄影师却应声说到：是看不见！这也就太戏剧性了， 摄影师在镜头中看的一清二楚……

正式的订婚照出来了，有俩人坐着脱帽合照，带帽合照，华龙毅坐着赵宁站立脱帽合照，这组照片绝对一副军中威武英姿，那是第一代空军飞行员特有的冬便装，也是空军第一身列宁式冬女干部装，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可以代表人民空军第一对英雄秀女的典范留世了，现已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

图 十五 1952 年元月春节订婚照之一

图 十六 1952 年元月春节订婚照之二

第四篇 离开长春空军第一医院

长春空军第一医院是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中苏两军战时医院，是基于二战苏军战时医院水平设置的。1950 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还没有建立航医标准，赵宁作为编制人，按苏军飞行员耳、鼻、喉专科航空医学标准，参考民航印制的《飞行员身体检查条例》，制定了《空军飞行员五官科身体 检查条例》，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五官科就是按这个条例标准兴建的，是现代人民空军飞行员耳、鼻、喉专科航空医学的前身。

从 1951 年后，空军新组建的各师都配有航医，对飞行人员身体进行全方位检查和监督，包括飞行员的伙食都有极严格的标准，如战时作战飞行员的标准为最高标准，新飞行员又分训练、作战和待培，但也不会差到那去，甚至师里航医与飞行员同吃同住，一样的标准，出门在外也要保证每人每天 6 元，约合当时币值 6 万，对于普通战士来说这个标准就是天文数字。从早到晚，任何时候保持飞行员飞行状况下身体所需的营养和高蛋白，鼓励喝伏特加。苏联空军飞行员反映，若不是想到时刻准备牺牲的话，简直已先在天堂里吃上了，在苏联根本就没吃到过如此丰盛可口的美食佳肴！也难怪，当时大厨都是从哈尔滨给那些白俄贵族逃难侍奉厨师中训练的一批大厨。但也有很不习惯吃这个标准的，这就是必须吃俄式西餐，俄式西餐对于有些中国飞行员，一天两天还行，一个月下来很多人吃不消。

除此，强化身体训练，作各种旋转器械运动，只有这样才能顶得住驾驶第一代喷气式战斗机上升、府冲、身负 5 个G 载荷，缺氧状况下进行各种空中旋转动作，各种复杂气象条件下的作战任务，只有完全把握住这些，才有可能进行近距离空中作战格斗，而且是与世界上最有实战经验的参加过二战美军飞行员在空中最大速度眼对眼的撕杀格斗，以大口径的炮火射向对方，想想，这是多么困难的挑战，完全不是陆地上冲冲杀杀的较量，凭着勇气就能杀敌的本领在空中一点都没用，只有在空中最佳身体状况、最佳有氧状况、最佳空中反应状况、最佳空中占位、最佳空中速度、最佳空中射击角度和最佳把握时间，发出最强大的火炮，才闪现出“胜利”二字！这些都需要航空医学的保障，那时还都是崭新的学科，航空医学五官科又是其中最敏感的领域。

如何保障这支部队飞行人员身体素质，哈医大毕业的国鸿章正是我军最早选派到飞行部队任航医的四人之一，他于1950 年 7 月被分配到驻上海虹桥机场的空军第 4 混成旅 10

团担任航医，空军第 4 混成旅是人民空军第一支飞行部队， 也是第一支改装米格-15 喷气式战斗机部队。同年 11 月又随部队赴辽阳，在迅即扩编为空军第 4 师，他依然是 10 团 1、2、3 飞行大队驻团航医。从 1950 年 7 月上海开始直到 1954年 4 月调长春参加由第一军医大学和第三军医大学共同组成的国内第一个航空医学系学习前，国鸿章都在空 4 师从事航医工作。

那时飞行作战部队涉及五官科病例先由师航医及时处置，重症送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五官科，由赵宁接收并安排治疗，这套流程一切都非常直接和有效。故赵宁对 1951 年和1952 年上半年人民空军参加抗美援朝空战的战斗机、轰炸机飞行员的情况非常了解，凡在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五官科诊断治疗过的飞行员她更是过目不忘，隔着 60 多年的时光，至今还能拉出名单来，说出当年哪位飞行员谁是什么症状，人物特征，以及发生在他们周围的故事。

1952 年 5 月，一纸调令放在赵宁面前，这张调令是让赵宁去驻辽阳空 4 师师部供应大队卫生所工作，从工作上讲， 显然是让她无所适从，但真正的原因是调去华龙毅所在部队与他一起生活，这纸调令既让她激动又忐忑不安，更是舍不得离开她自己一手组建的长春空军第一医院五官科和那里的一切一切。

当时，师以下单位只设航医室不设卫生处，空 4 师把供应大队的一间小楼作为师部卫生所，卫生所编配一名内科医生、一名干事和一名位护士。这样，赵宁带着几箱五官科书籍，留下所有重头设备和住院部、一流诊所，孤身一人落到了空 4 师，加入到本不大的卫生所，从一位专科医院主持医生，变为普通医生，但不久这里的环境又让她重新燃起干劲， 加上与华龙毅在一起伴侣关系，周围师部每位同志像兄弟般热情和关心，很快融入部队军营生活的新环境中。

第五篇 婚礼与空联司

1952 年 8 月 1 日赵宁与华龙毅结婚，是赵宁自己选定举行婚礼的日子。当天晚上，空 4 师师长方子翼夫妇作证婚人，空军英雄李汉作司仪，空 4 师全体团以上干部参加，在空 4 师为华龙毅和赵宁举行了既简单又隆重的结婚仪式！每个人站着，由赵宁递去一怀酒和一块糖，英雄李汉按程序主持婚礼、念着婚礼祝词，最后由方子翼师长愉快甚至是庄严的说道：让我们举起手中这杯酒，祝福华龙毅、赵宁成为夫妻， 为他们干怀！这场战时婚礼让赵宁始终难以忘怀……

图 十七 1952 年 8 月 1 日摄于辽阳的结婚照

辽阳的辽代古塔高耸千年，辽阳这座古城与赵家有着渊源关系，赵宁父系祖籍就是辽阳，而父亲此时已从衰败的吉林家产中返回故居，这也让她有机会与家人常聚，可难得的相聚又一次为即将来到的离别而伤感。

1952 年 11 月这对新婚夫妇共同奔赴丹东，华龙毅再次受命出任中国人民志愿军、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司令部（简称：“空联司”）训练处处长，制定志愿军空军部队作战、防御计划，并负责执行，集重任于一身。

图 十八 1953 年春夏之交摄于丹东空联司矿山指挥所

图中，华龙毅佩戴的是 1953 年 3 月 8 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务委员会授予“双二级”战功勋章，即：二级国级勋章、二级自由独立勋章。为战时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最高战功勋章。

“空联司”司令员聂凤智、司令员助手（空 2 师师长） 张庆和、参谋长吴肃、副参谋长叶泰清、作战处处长顾前、 训练处处长华龙毅组成指挥核心，在丹东一线“空联司”机

关的“矿山指挥所”指挥抗美援朝中朝空军作战。“矿山指挥所”位于丹东四道沟的两座山丘下地下，建筑面积 1300 平方米，整体由 1.2 米厚钢筋混凝土防护，103 米的地下通道连接各指挥要素，是一所铺设了全苏式地下通讯电缆的战时指挥中心，山丘上架着高炮，四处设岗，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整个丹东四道沟机关都与外界隔绝。当时属于抗美援朝最重要的空战统一指挥中心，现在的“矿山指挥所”已立碑为丹东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地下建筑内还展示着当年在那里上演的激烈的战时指挥空战的情景……

从 1952 年 11 月至 1953 年 7 月签署《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的日日夜夜，华龙毅是从空战实战中走上核心指挥层面的飞行人员和唯一的空军英雄，上级对他的倚重及责任可想而知！

赵宁虽已有了身孕，却一心扑在“空联司”机关当时唯一的卫生所——通讯团卫生所。尽管“空联司”核心人员都是同样待遇，住同样的日式小楼，简单的战时生活，除华龙毅配飞行空勤待遇，赵宁却没要求任何特殊，战时生活的艰辛没对她有什么影响，而是战时机关生活的心情畅快！

在那些日子里，丹东偶遇 B-29 轰炸，共二、三次，也都是在凌晨 2、3 点钟，美军用飞机投掷细菌弹，看到过出现的大长蚊子。一次在震江山公园室内看总政文工团演出，遇B-29 轰炸，直到听见鸣枪的报警声才意识到外面轰炸，探照灯把天空照得通亮、高射炮齐鸣、炮弹在夜空中划出条条光线，也是难见景色。四道沟的人员撤出来后，多亏走了另一条小路，否则就会同躲在不远的假山处的铁路家属一样被炸死不少。那时在白天常能看到战斗机在四道沟指挥所上空与敌机格斗，这就是美军惯用战术“追堵浪头机场”，一会见到美军飞机低空往四道沟山里去了，地面上人急的直喊，一会飞机又出来了，飞机在头上绕来绕去，那是常事，习惯了， 也都不知道去躲了。

图 十九 1953 年 7 月停战留念，摄于丹东四道沟空联司机关

最终，在探照灯划开的夜空中等到了胜利！并在胜利即将到来时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取名：华娜嘉，1953 年 7 月初，出生 14 天从沈阳陆军总院返回丹东四道沟当天，遇到停战前最后一次美军 B-29 轰炸，丹东与隔江相望的新义洲一片通红，探照灯让丹东夜空变成得最绚丽多彩，华娜嘉却与父亲华龙毅、母亲赵宁，还有聂凤智司令员一家一起躲在四道沟防空洞中直到凌晨四点空袭警报解除，聂凤智司令员风趣说：这个娃是防空洞的娃！当月 27 日签署《朝鲜战争停战协定》，三天的庆祝，“空联司”中、苏、朝三国官兵跳舞、歌唱，通宵达旦、绚丽多彩！

这些瞬间片段，作为 20-24 岁人民空军第一位五官科医生，更确切的说是一位气质文静女青年的永恒记忆，以建军节这一天为标志，再生日、入党日、结婚日，抒写了参加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的壮丽篇章……

图 二十 1956 年 8 月 1 日 获“解放奖章”

1956 年 8 月 1 日，赵宁因参加中国人民解放战争荣获“解放奖章”，又是一个八月一日。这套证书和奖章现已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

后记

写于2021年7月

2019年8月1日母亲赵宁与家人和空军后代们一起愉快的度过她90岁生日，9月13日中秋节凌晨时分，母亲在京家中突然却宁静安祥的离世；自1985年患脑血栓后的34年生活中，她的精神始终乐观豁达，与家人、老朋友们分享和感染着她的这种情绪，在最后几年中，与我本人谈到许多她早年参加中囯人民解放军空军，特别是抗美援朝期间激情燃烧的岁月，她是见证者和亲历人；今天一定会让她感到慰籍的是，当年长春空军第一医院的建筑依然在那里，还属部队；辽阳白塔-空四师师部成为今日的白塔公园，当年空四师-英勇之师的传人也依然驻地附近鞍山；丹东四道沟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司令部机关旧址也依然还属空军部队，2015年听她第一次向我说起的“矿山指挥所”，从那时起几次与抗美援朝纪念馆一起寻觅挖掘史料，到2021年3月，被辽宁省文物局确定为辽宁省第一批不可移动革命文物，2021年6月空军党委去那里学习缅怀，第一次对外……

图 二十一 2019年9月、母亲赵宁获得第二枚抗美援朝纪念章，1951年她获得第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

图 二十二 母亲赵宁晚年在京家中照。

2019年母亲赵宁对他的孙儿华天讲：东京奥运会也要去助威；此时，华天正在赛场！她最爱听到孙儿华明的故事，叫华明以后多给她讲讲什么是投资银行；此时华明正在投行中如鱼得水般的表现！奶奶赵宁是他们从小的最爱，是他们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