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原青岛市委书记、山东省副省长张敬焘同志的子女张晓明同志所写，以纪念母亲于波诞辰100周年！

历史终究是历史，烽火14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但它是鲜红的、是流淌着热血的、是熠熠生辉的，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更是撼动无数后代心灵的岁月。

致敬！伟大的母亲！致敬！和她风雨同舟、革命一生的战友们！】

肖明：我的老八路妈妈和她的战友们

今年是我妈妈于波的百岁诞辰，谨以此文纪念她，同时纪念那些与她风雨同舟、革命一生的战友们。

▲我的妈妈于波

我的妈妈于波、原名王盛菊，1922年农历12月27日出生在山东省黄县（今称龙口市）文基乡大张家村，大张家村不靠海，位于黄县城南40余里外一片风光旖旎的丘陵地带，那里的百姓生活谈不上富庶，但也不算贫穷，姥爷虽没文化但是个精明勤奋有胆识的乡里人，民国初年就敢只身闯荡莫斯科，做生意挣了钱返回家乡，送我妈妈上了完小（完小是民国的教育体制、分四年的初级小学和二年的高级小学），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上过完小的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了。

妈妈完小毕业后，正值日寇的铁蹄踏进了华北大地，山东各地的抗日烽火熊熊燃起，中共山东省委领导了以徂徕山起义为主的十大武装起义，抗日形势一派大好。中共胶东特委为了培养抗日干部，效仿延安公学的办学模式、于1938年5月在黄县县立中学成立了胶东公学（后改为胶东抗日军政干校），我姥爷亲历过苏联十月革命的全过程，对抗日救国不当亡国奴的道理领会至深，于是毅然坚定地将不足16岁的妈妈送到了胶东公学参加了革命，从此妈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抗日战士。

胶东公学是山东敌后根据地创办较早的一所学校，为抗日培养了大量的优秀人才，胶东公学办学时请来的教师都是党内的大知识分子，如赫赫有名的语言学家罗竹风、法学界翘楚曹漫之、思想教育家赵野民，胶东公学的学习科目涉及哲学、历史、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这些知识使妈妈一生都受益匪浅，妈妈积极要求上进，第二年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8年12月，八路军山东纵队在沂水县王庄宣布正式成立，同时成立了山东纵队政治部宣传大队，由华楠任大队长（华楠将军曾任总政治部副主任）、王绍洛担任教导员，王绍洛是三十年代初上海左翼文联的会员，曾在鲁迅亲自指导下工作。山纵宣传大队成立后急需各专业的宣传队员，于是决定从山东各地的抗日支队抽调，我妈妈有幸被选中，1939年3月、在山纵第五支队（胶东支队）参谋长赵锡纯的带领下，我妈妈、刘祝勇、王佩荷、王志远、韩波五位飒爽英姿的军姐一起踏上了黄县至沂水王庄的道路。

▲1940年，山东纵队鲁迅艺术宣传大队部分同志在沂蒙山区青驼寺合影

战时的交通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靠“11”号汽车，通过敌占区时还要防止被敌人发现，甚至要多选山路小路或夜间行军，幸好一路都有地下党交通站的接应，经过七天的艰难跋涉，终于到达了向往以久的沂蒙山抗日根据地。

到了沂水王庄，也就到了山东抗日根据地的腹地，素有山东“小延安”之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善良。从山东各个抗日支队抽调的文艺骨干也陆续到达这里，妈妈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新的老师和战友，如学识渊博的老师丁铸铁(丁志刚)、贾霁、上海美专来的美术老师杨荆石、音乐老师齐尧，还有善于文艺创作的赵忠、王剑魂，善于舞蹈表演的辛颖、马昆，善于戏剧表演的高波、巴利华等战友。还有一些战友颇具军事指挥才能，他们在抗日烽火中逐渐走上了军队的领导岗位，这些人中有郑惕（曾任第二炮兵副司令员）、王建楚（曾任成都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吕村夫（曾任国防大学政治部主任）、刘同善（曾任北海舰队航空兵政治部主任）、林虎（曾任空军副司令员）、毕永畅（曾任解放军报社副社长）。

在山东纵队宣传大队这所革命大学校里（山纵宣传大队在1940年和山东鲁迅艺术学校合并、改称山东纵队鲁艺宣传大队，简称“鲁艺宣大”），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和战友们共同学习、共同生活、团结得像一个大家庭。当年的办学条件异常艰苦，农村的场院就是课堂、找块木板就是课桌，年轻的鲁艺宣大战士们怀着满腔的革命热情，把学习到的知识马上转化到工作中去，又把战斗生活提供的创作素材编成一个个文艺节目，其中《农村曲》、《月上东山》、《送郎上前线》等优秀剧目受到了山东解放区军民的热烈欢迎，鲁艺宣大还将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搬上了舞台，更是获得了空前的好评。

▲抗日老战士张玉华将军在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的标准军礼

都说青葱岁月是人生中最抹不去的记忆，青葱时代结识的同学战友也是一生中最有价值的财富。自1939年3月至1943年6月，妈妈在鲁艺宣大生活了四年多的时间，她和她的战友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她的一生中提到的最多的就是鲁艺宣大，走到哪里也是这些战友们的音容笑貌，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是这些战友们的热忱关怀。记得妈妈病重住院时、妈妈的山纵老领导、开国将军张玉华（曾任南京军区副政委）不顾91岁高龄、从南京赶到济南看望我妈妈，还送给我妈妈张将军亲写的三本书，鼓励我妈妈战胜病魔走出医院，当时的场景让我感动至极。我想分享给大家的也正是我妈妈和她的战友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以及生命背后流淌着热血的人间真情。

▲2016年抗日老战士张玉华在央视春节晚会上，时年100周岁

1、闺蜜刘祝勇阿姨

初见刘祝勇阿姨还是1972年的夏天，我妈妈陪同王佩荷阿姨到北京看望正在301医院住院的刘涌伯伯（时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妈妈就住在刘阿姨家里，记得那是东单建国门内大街80号，一个闹中取静的精致院落，灰砖结构的二层小楼，院子里绿柳婆娑、红月绽放，一见到刘阿姨就让我想起妈妈那本斑驳的老像册，妈妈曾在照片中向我们介绍过刘阿姨，尽管岁月蹉跎、刘阿姨的眼角已经布上了薄薄的鱼尾纹，但还是可以看出刘阿姨当年的悦人风采。刘阿姨和妈妈同是胶东老乡，妈妈是黄县人、刘阿姨是蓬莱人，两个人的家乡相距仅二十几里路，两个人说话几乎分辨不出异样的口音，刘阿姨小妈妈一岁，妈妈1938年5月入胶东公学，刘阿姨是那年底蓬莱抗日中学与胶东公学合并后来到黄县的，两个人同睡一张床，两个人又同一天来到鲁艺宣大，从此两个人变成了现代意义上的闺蜜，战争年代虽然艰苦，可依旧传承着血浓于水的姊妹情、兄弟情，在鲁艺宣大就流传着数对女闺蜜的联名：于波祝勇、高哲马昆、高波刘枫、贺伟王衡、王琪李素，这些都是我一生中耳熟能祥的名字。1970年我们家从青岛搬到济南，孙继先将军给了我妈妈一张当年的旧照，是妈妈和刘阿姨穿着土布大襟褂子照的，虽然衣服有些“土”，但仍可从中窥见这两个十五六岁花季少女清纯的容颜，妈妈和刘阿姨手拉着手灿烂地笑着，就像一对即将展翅高飞的雏鹰，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抗日烽火飞去。

▲刘祝勇阿姨和我妈妈（右）年轻时的照片

在鲁艺宣大，妈妈和刘阿姨一起分到戏剧分队（也叫表演分队），她们一边在鲁迅艺术学校学习，一边积极排练节目，两个人一同切磋演艺技巧，共同提高、共同进步，妈妈和刘阿姨共同演出了许多鲁艺宣大的保留节目，受到纵队首长和宣大领导的多次表扬和嘉奖。

刘阿姨为人风风火火、快言快语、活力四射，一张快乐的脸上总是写满了笑容，我妈妈的性格是内向收敛、少言寡语，两个人在一起正巧互补，刘阿姨就像是一台发动机，不断地激发着我妈妈的情绪，妈妈的很多快乐都来自刘阿姨的精神传递，刘阿姨易于急躁的脾气也多半是我妈妈帮助她压制下来，两个人的友谊就是在这种氛围中不断升华，乃至影响到整个人生。

据刘阿姨讲我妈妈在鲁艺宣大是位名演员，在颇具影响力的节目《农村曲》中扮演村姑，《农村曲》是抗战版的“小花”，妹妹找哥泪花流，刘阿姨还记得当时的唱段：“大哥呀，真伤心，妹妹无家可安身，逃难找亲人；东洋兵，进我村，房子烧的干干净，乱杀村里人；大哥呀，我逃难找亲人”。刘阿姨讲《农村曲》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剧目之一，演出时经常万人空巷，唱到苦难时大家无不动情，潸然泪下，对日本鬼子的暴行义愤填膺，怒火胸烧，大家激昂地振臂高呼：赶走东洋兵，保卫我中华。

1941年秋，鲁艺宣大在山纵政治部组织部长谢有法的带领下去渤海根据地演出（当时的山东纵队下辖三个军区、鲁中军区、胶东军区、渤海军区），有一次演出完还要走十几里路才能赶回住地休息，正走在路上就听到响亮的马蹄声，是渤海军区的通信员赶来，告诉大家日本鬼子来突袭，并急忙将队员们领进地道里，渤海地区的地道其实就是露天的大沟，每个人都必须紧贴沟壁躺着，并屏住呼吸，鬼子叽哩哇啦地从上面经过，渤海的通信员单身骑马勇敢地将鬼子引开，据说这个小战士光荣牺牲了，才换取了大家的生命。事后方知是演出的村子里有汉奸给鬼子报了信，鬼子才赶过来的，渤海地区敌占区多，群众基础不像胶东、鲁中根据地那样的坚实。

▲1941年秋，“宣大”同志于渤海八大组合影

离开了渤海根据地，下一目的地就是胶东根据地，有一次住在距黄县、蓬莱很近的地方，为了演出妈妈和刘阿姨都没有回家看看，在回山纵总部时她们接受了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带回一批黄金和钞票，为了安全，领导决定分头由几个人来背，每到一地就将各自的背包上交给财务人员统一保管，走到沂南桃花岭时夜色已深，准备休息一晚再走，大家正忙着卸背包，忽听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接着是接二连三的手榴弹爆炸，刘阿姨讲幸好你妈妈手急眼快，一把按倒了刘阿姨，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以为是踩了地雷或遇上了鬼子偷袭，爆炸声过后大家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才发现是宣大队员林化石带的背包里有做演出效果的炸药，卸背包时一不小心受到重力引爆、又将多枚手榴弹引爆了，林化石同志也在这次事故中壮烈牺牲了，大家悲痛万分，掩埋好林化石同志的断臂残肢，又继续上路了。

在宣大出征演出的路上有时根本找不到吃的，走时每人带上几个高梁面饼子，一人分一小包盐，饿了就蘸盐巴啃饼子，饼子吃完了就挖野菜、剥榆树皮吃，有时就要饿肚子，妈妈和刘阿姨在一起、只要是有口吃的就二一添做五，刘阿姨有一次和我说：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如果没有一颗坚定的抗日之心，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1942年，组织上给刘阿姨介绍当时的山东军区教导二旅旅长孙继先（这时山东纵队已经和八路军115师合编为山东军区），刘阿姨就和我妈妈半夜里说悄悄话，商量如何是好。孙旅长在当时军区领导同志里不仅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也是一位标准的帅哥，络腮胡子，目光冷峻，黑剑眉，高鼻梁，生性带着坚强和打不垮的气势。孙伯伯比刘阿姨大12岁，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并不为过，刘阿姨唯一疑虑的是孙将军曾经是国民党旧军队里过来的人。

▲孙继先将军和刘祝勇阿姨

这件事让我也有些诧异，七十年代刚当兵时，知道孙继先伯伯是山东曹县人，心里还纳闷，红军中是很少有山东人的，就是中共胶东特委当年建立的昆嵛山红军游击队也不属于正规的红军序列，何况孙伯伯是山东菏泽人，菏泽是常年的敌占区，怎么会走出红军呢？后来阅读历史才知道，孙继先伯伯原属国民党26路军，1931年参加江西宁都起义后加入红军的。山东省只有三名开国中将，孙将军是宁都起义的，孔庆德将军是六安起义的，刘兴元将军是国民党军队被打散后自己投奔红军的。

我妈妈知道孙将军是国民党起义人员后，也鼓励刘阿姨：孙将军虽然是起义人员，但孙将军也是穷苦出身，长征中他作为大渡河十八勇士之一，出生入死，为红军建立了卓越的功勋，据说在毛主席那里他是领了“免死牌”的。鲁艺宣大的领导同志也做刘阿姨的工作，周总理说我们的军队有三分之一的将领都是来自于国民党的，他们有着坚定的革命信念，都是能为共产主义奋斗一生的革命战士。

刘阿姨嫁给孙伯伯后，又随孙伯伯的山东军区第七师、华野第三纵队、第三野战军22军(不同时期的同一部队番号)参加了莱芜战役、济南战役、渡江战役，一直南下打到解放舟山群岛。我妈妈于1943年6月也离开了鲁艺宣大，进入鲁中军政干部学校学习，莫逆之交的友谊就中断了一段时间。

解放以后，我妈妈在上海、青岛、济南工作。刘阿姨在杭州、南京、北京工作，阴错阳差地始终没在一个地方，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又重新联系上了。

记得我在北京当兵时，部队远在离市中心四十多公里的昌平县阳坊镇上，刘阿姨打听到我们部队的地址后，不辞辛劳地从城里赶过来看我，并告诫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继承父辈的遗志，建设好新中国，刘阿姨的到来使我心里暖暖的，战友们看到也很羡慕，他们开始以为是我妈妈，实际上不是妈妈却胜似妈妈的一种关爱。

利用假期我也经常到刘阿姨家里去看望她，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东单建国门内大街80号，那时孙将军领了毛主席周总理的军令状，作为第一任的二十基地司令员，正在呕心沥血地建设我国最早的导弹基地——甘肃酒泉发射场，家里只有刘阿姨一个人，我经常去帮助刘阿姨整理个卫生，擦个窗户，刘阿姨也颇为喜欢我，记得有一次刘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邀请杨得志将军的女儿冬华大姐来吃饭，恰巧东宁大哥休假，我也在场，热热闹闹地度过了非常有意义的一天。

后来我离开了北京就很少和刘阿姨联系了，我妈妈常年身体不好，2008年8月因肺纤维化、肺大泡破裂，导致严重气胸，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地告诉我：鲁艺宣大的人在世的不多了，在世的也都是八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了，我离去后不要通知任何人，别让他们心里再难过了。为此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2009年刘阿姨也去世了，她们俩是异年而生同岁相去，都是86岁，刘阿姨去世前还让子女到处找我妈妈，不想我妈妈己先于她离世。

2007年，山东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研究会在北京成立，罗荣桓的儿子东进大哥当选为会长，后又相继成立了鲁中分会、渤海分会和胶东分会，我也有幸成为会员，在鲁中分会的一次棸会上，碰到了久违的东宁大哥，回忆起妈妈和刘阿姨一生的友谊时，我们都不禁热泪盈眶，紧握的双手久久不愿离去。

2、军旅剧作家赵忠叔叔

▲前海政文工团团长赵忠叔叔 

赵忠叔叔去世的消息，还是来自央视一套崔永元主持的《电影传奇》，那是2004年12月的一期节目，介绍电影《红珊瑚》，崔永元的开场白就讲到《红珊瑚》的剧作者、前海政文工团团长赵忠同志刚刚去世。也许和我妈妈临终前的心态一样，赵忠叔叔也不愿意告诉他的这些老战友，以免引起他们的过度伤心。 

赵忠叔叔1938年4月参加革命，最初是在山东战地服务团工作，因颇具文艺创作才能调入山东纵队宣传大队，与我妈妈几乎是前后脚进入鲁艺宣大，赵忠叔叔年长我妈妈两岁，为人豁达、体贴亲和、像个大哥哥般的呵护着鲁艺宣大的小学妹们，平时幽默开朗、一肚子说不完的故事，和他在一起充满了活力，使人愉悦开心、乐陶忘忧。 

赵忠叔叔是山东泰安人，官宦世家出身，祖父曾为清朝光绪年间的山东学政，可别小觑了学政这个官位，它非等同于现在的省教育厅长，各省的学政均是由皇帝钦点，其地位仅次于各省的巡抚大人，张之洞任湖广总督之前也是四川的学政大人，更重要的是任用学政的首要条件必须是进士出身，考取进士在清朝年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这就说明赵忠叔叔的遗传基因是非常优秀的，赵忠叔叔在济南一中读书时就是标准的文艺青年，聪颖机敏、思维宽泛、编剧导演演员样样精通，鲁艺宣大正是他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挑灯夜战更是他和创作组的家常便饭，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可以快速创作出大量快炙人口的优秀话剧、曲剧、相声，如《农村曲》、《老太婆的觉悟》、《送郎上前线》等等。

▲赵忠叔叔年轻时 

战时的八路军山东纵队，打仗之前鼓舞士气增强斗志需要看演出，部队休整期间要看演出，打了胜仗祝捷大会更要看演出，这就要求文艺工作者多多创作有思想性、战斗性、有号召力的优秀剧目奉献舞台，文艺工作者也倍感重任在肩。1939年春，赵忠叔叔创作组编导的《东北一角》独幕话剧，将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凶恶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以至扮演鬼子兵的演员巴利华被群众抛出的砖块砸伤，甚至有人拉了枪栓要打死演日本兵的演员，幸亏被维持秩序的民兵发现才避免了一场严重的自残事故，这也正说明了节目创作的真实和演艺水平的高超。 

1940年，在山纵领导朱瑞同志的鼓励下，鲁艺宣大决定将曹禺先生的话剧《雷雨》搬上舞台，赵忠叔叔即是演员、也是导演，要想演好这样一出寓意深刻的大型话剧，在当时物资匮乏、道具简陋的情况下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赵忠叔叔和王剑魂叔叔一起从戏的大背景入手，不厌其烦地对剧中人物进行反复分析，启发演员们对各个角色的理解，并在台词、舞台造型、表演技巧方面言传身教。舞美人员林化石同志刻苦钻研，创造性地用图形与实物相结合、铁板嗡鸣与变光灯相结合，使舞台布景、电闪雷鸣的效果几近逼真，得到了山东解放区军民的高度评价，每逢演出时盛况空前。我妈妈也多次出演了四凤这个角色，鲁艺宣大通过演出《雷雨》这样高难度的大型剧目，大大提高了宣传队员的演艺水平，丰富了大家的思想境界，产生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1941年9月，日本鬼子集结了五万兵力对我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铁壁合围式的大扫荡，为了配合山东纵队的反扫荡，鲁艺宣大的队员们做了一个临时分散隐蔽的安排，赵忠和曹伟叔叔被安排在一户老乡家里，有一天他俩身着便服上山砍柴，突遇一个被打散了的日军士兵，鬼子可是全副武装，赵忠叔叔手里仅有砍柴刀，急中生智赵忠叔叔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与曹伟叔叔隐蔽在鬼子必经之路的岩石后面，待鬼子走过，赵叔叔飞起一棍将鬼子砸倒，两个人用砍柴刀砍死了这个无恶不做的鬼子。赵叔叔日后提到这段历史，俨然像个大英雄一样：“谁说文艺战士不是战士，照样可以杀鬼子建奇功”。

▲白毛女剧照 

1948年济南战役胜利后，国民党起义的吴化文部队改编为华野35军，这支旧军队纪律松懈、恶习众生、赌博抽大烟、枪打野兔子，甚至发生了一个班长伙同两个战士抢劫老百姓的牛肉并把人打了个半死的恶性事件，使人民军队的威信受到严重伤害。华野政治部主任钟期光严正指出，改造旧军队一是通过政治教育，严肃军纪，严重违反军纪的人调查清楚后就地枪毙；二是旧军队的士兵多是穷苦出身，开展以诉苦为主的新式整军运动。赵忠叔叔就是这种情形下调入35军担任文工团团长的，赵忠叔叔带来了《白毛女》、《三世仇》等优秀剧目以配合军队的诉苦运动，杨白劳的悲惨遭遇深深打动了穷苦士兵的心，他们大都泪眼汪汪，诉苦运动培养了许多先进分子并吸收发展为共产党员，帮助了落后分子，孤立了顽固分子，纯洁了革命队伍，提高了战斗力，使起义部队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历经渡江战役、在解放南京和上海的战斗中，35军都有突出的表现。 

上海解放后，35军整建制的划归了华东海军，赵忠叔叔历任华东海军文艺科长、海军政治部文化部文艺科长、海政文工团团长等职，在此期间创作了电影《怒海轻骑》、《无名岛》、歌剧《红珊瑚》等优秀文艺作品。这个时期也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赵忠叔叔的创作黄金期。 

还未认识赵忠叔叔之前，我就先认识了赵忠叔叔的夫人王戈辉阿姨，那是1963年初夏，王阿姨去青岛疗养，王阿姨是江苏常州人，气质高雅、风度怡人，在青岛给我们拍下了难得的童年岁月的照片，那时候我们除了在照像馆照过像外，还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摄影，对王阿姨的照像不仅有新奇感而且有羞涩感，总是嬉皮笑脸地洋相百出，现在看这些照片颇感童趣十足。

▲王戈辉阿姨和我与姐姐张炜（张晓红） 

1966年8月、青岛市做为文化大革命最早爆雷的城市受尽了运动的摧残，我的父亲做为青岛市头号走资派被揪斗、游街、殴打，我们四个孩子也戴上了狗崽子、黑五类的帽子，霎时间感到天塌地陷，我妈妈担心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我的姐姐被人欺负，就联系赵忠叔叔，赵叔叔非常爽快地让我姐姐到他家暂避风难，我姐姐到北京后，受到赵忠叔叔和王阿姨无微不至的照顾，赵叔叔不断地写信鼓励我妈妈战胜困难，迎接曙光，还寄来了当时鲜为人见的各种毛主席像章，我妈妈一直珍藏着赵叔叔的这份仁心义胆和儿女情长，也是源于鲁艺宣大这种坚实的战斗友谊。 

我在北京当兵时也经常去海军大院看望赵忠叔叔和王阿姨，王阿姨烧得一手江南好菜，其中最拿手的是“肉憋茄”，将整个茄子留根，每刀横切一公分至根、每两片之间塞滿葱香肉馅，再不厌其烦地用黑色线绑好，下油锅炸，炸好后再红烧，其色泽黝紫、油而不腻、香气四溢，至今想起来还垂涎欲滴、回味无穷。 

1972年秋，赵忠叔叔、王阿姨和毕永畅叔叔、赵志阿姨两家人和我一同去王府井中国照相馆照了一张五人合影，随后去了鲁艺宣大老战友，北京电影制片厂的著名演员管宗祥家。六十年代看电影《智取华山》时，妈妈就告诉我们里面的匪军参谋长就是管宗祥叔叔扮演的，演得惟妙惟肖。我们在东单胡同里找到了管叔叔家，管叔叔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还叫来了他四岁的小儿子小虎子，按照山东老家的习俗让小虎子给大爷大娘磕头，四十年后小虎子变成了大虎子，2015年以《老炮儿》电影一炮打响，一举成名的大导演管虎就是当年的小虎子，管宗祥叔叔以九十岁高龄在电影里客串了一个资格最老的超级“老炮儿”，老爷子一头银发，连冯小刚饰演的“六爷”也每天尊敬地给“老炮儿”点烟。

▲赵忠、毕永畅叔叔和王戈辉、赵志阿姨 

2017年，百度上刮起一阵邪风，有人在编辑赵忠词条时辱骂赵忠叔叔是“文贼”，严重地侵犯了赵忠叔叔的名誉，赵晓航（赵忠长子，曾任海口海关关长）将百度平台告上了北京互联网法院，要求百度停止侵权，并恢复词条原状，消除影响，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人民币六元，北京互联网法院在大量证据前认真审查了该案，最后认定百度侵权行为属实，判定百度在平台上公开向赵忠道歉并消除影响。 

201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中央宣传部评选出建国以来的优秀歌曲一百首，赵忠叔叔创作的歌曲“红珊瑚”也进入此列，我想用赵忠叔叔最经典的歌词做结束语，这段歌词也正像赵忠叔叔一生的真实写照。 

一树红花照碧海，

一团火焰出水来，

珊瑚树红春常在，

风里浪里把路开。

3、芳华永驻的王衡阿姨

鲁艺宣大最艰难的时期就是抗日战争，当时山东战区的情况是敌强我弱，几次遭遇日寇疯狂的大扫荡，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一度造成了许多我方根据地的无人区，当战事紧张时，鲁艺宣大就临时解散，一部份随山东纵队总部活动，一部分就暂时隐藏在老乡家中。 

1942年10月，由于叛徒告密，日伪军近万人分11路向沂水、沂源、临朐交界的对崮岭一带方园35公里进行“拉网合围”，包围了山东纵队的领导机关，经过一天激战，八路军顽强地打退了敌人八次进攻，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石头和敌人拼杀，纵队特务营最后仅剩下14人，他们誓死不当俘虏，纵身跳下悬崖，山东战工委秘书长李竹如，沂蒙地委组织部长潘维周等同志壮烈牺牲，鲁艺宣大的王衡阿姨在此次战役中负责掩护抗日学校的老师和孩子们，王衡阿姨奋力用手枪阻击着敌人，直到子弹打光了，她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时年仅22岁。

▲王衡阿姨

王衡阿姨是山东省长清县人（今属济南市长清区），1920年出生，是山东省长山中学的高材生，（长山中学现为邹平县第二中学、抗战前由民族英雄马耀南担任校长），在马校长抗日宣传的感召下，王衡阿姨于1938年参加了山东抗日救国第五军，1939年2月入党，3月与我妈妈同时进入鲁艺宣大，也是资深军姐之一。

在鲁艺宣大、王衡阿姨分配到音乐系，她为人正直、待人诚恳、勤奋好学、善于钻研，她遇到问题就及时请教上海来的音乐教员齐尧老师（齐尧老师后任福州军区文化部长），齐老师一丝不苟的教学生，从简谱和乐理知识开始，由浅入深，王衡阿姨既聪明，学习也认真，很快掌握了演唱技巧，一有时间她就和贺伟阿姨一起下连队教战士们唱歌，从《大刀进行曲》一直唱到《黄河大合唱》，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战斗士气。

王衡阿姨善于帮助同志，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她年长我妈妈两岁，自理能力超强，总像个大姐姐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这些小妹们，她经常帮助我妈妈洗衣服、补袜子，连春节包饺子擀皮都是从王衡阿姨那里学来的。

妈妈和王衡阿姨在一起三年多，几次经历鬼子扫荡，鲁艺宣大几经疏散，跟着王衡阿姨总有说不尽的安全感，王衡阿姨高高的个子、强健的体魄，每次疏散时她都剃成光头，女扮男装，保护着宣大的战友们，白天她们和老百姓一样，身披簑衣，挥着鞭子去山上放羊，晚上回家也从不闲着，除了帮助老乡家做饭挑水，还积极组织村里的妇女上识字班、大力宣传抗日，动员老乡们踊跃报名参军打鬼子。

王衡阿姨目光犀利、慧眼识金，她向贺伟阿姨推荐了山东纵队组织部长谢有法，说老谢人品好、忠厚诚实、年轻有为，靠得住，那时的谢有法叔叔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贺伟阿姨比谢叔叔小两岁，正巧你情我愿、几年后终成眷属、恩爱一生，1955年谢有法成为我军授衔时最年轻的开国中将，曾担任过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院长。1990年贺伟阿姨来济南、在我妈妈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她多次提及王衡阿姨对她一生的影响，贺伟阿姨说如果王衡阿姨在世，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巾帼豪杰，她文武双全、极具号召力，如同赵一曼一样，有着出色的军事指挥才能。贺伟阿姨和我妈妈曾一起去寻找过王衡阿姨老家的亲人，不料事过近五十年、几经辗转也未找到。

▲1939年山东纵队宣传部与鲁迅艺术学校部分同志合影。前排左起：贾霁、曹秉衡、卓明；中排左起：徐怀、于平；后排左起：王绍洛、XXX、陈金凯、刘宗卓、于鹏、贺伟、王衡、于波

遗憾的是王衡阿姨一生忙于工作竟然没有留下一张正面照片，以至成为编辑鲁艺宣大纪念册时唯一缺失正面照的老战士，只好在1939年秋第一次反扫荡疏散前贺伟、王衡阿姨和我妈妈的一张照片中剪裁出她的头像，那时的男兵们扛起枪准备上战场，女兵们除贺伟阿姨还穿着军装，我妈妈和王衡阿姨已经换好土布大襟褂子准备去老乡家里了，其实我妈妈说王衡阿姨本人远比这张照片漂亮得多，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庞、一笑就露出白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只可惜遗落了这一代的芳华，不知何处寻觅。

王衡阿姨、我们永远怀念您！

4、烈火中永生的红军老伯伯白贵之

白贵之老伯是四川省达县人，家中世代贫农，1934年红军长征到达川北时，白老伯就毅然参加了红军，跟随红四方面军长征，两过雪山、三过草地，战斗中被打伤了一条腿，只能柱拐行走，红军到达陕北后，组织上看他年龄大、腿又不好，就决定留他在陕北做后勤工作，哪知白老伯不服老，一心只想上前线，在他强烈要求下，组织上批准他于1939年跟随胡奇才的东渡干部大队来到了山东，分配在山东纵队鲁艺宣传大队做炊事员工作。

▲1942年11月，由山东纵队“宣大”改为山东军区“宣大”前合影。前排为“小鬼班” 

白老伯时年已经超过40岁了，他非但没嫌分配的工作累，反而任劳任怨地在此埋头苦干了，清晨他起得比谁都早，晚上总是清理好所有的粮草最后一个睡觉，部队夜行军有时高达百余里，白老伯拖着一条病腿、柱着拐跟着大部队，肩上还背着粮袋和盐袋，一到住地，他不顾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右脚，绑腿一解立即支锅开始烧热水，让大家泡干粮、烫脚，离开住地时，他又争着给房东老乡家挑水扫地，由于他态度和蔼谦虚，乡亲们都很喜欢他，都尊敬的称他白大爷。 

白老伯是红军出身，但从不摆红军谱和老资格，跟谁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笑容可掬，他的四川口音很重，有时说话山东人听不懂，他就不厌其烦地多说几遍，总有人可以悟出他要表达的意思，白老伯没有文化，但也努力地向周围的同志们学习着，一有时间就用烧焦的木棍在地上学习写字。 

1941年初冬、日寇调集四个师、三个旅团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向我沂蒙山根据地发动第二次大扫荡，鲁艺宣大的一部分战士和鬼子打迂迴战，跳出了鬼子的包围圈，因为服装、道具、幕布等东西太重不便转移，就将这些东西隐藏在山洞中，白老伯因腿不好也同时隐藏在山洞里。当我军主力转移到外线作战时，鬼子用“梳篦战术”反复清剿，白老伯隐蔽的山洞不幸被敌人发现了，鬼子抓住白老伯后，发现他年龄大，又说了一口南方话，料定他是个大人物，对他实行了严刑拷打，但白老伯不管敌人怎样残忍地折磨他，就是一声不吭，“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最后鬼子气急败坏，在白老伯身上泼上汽油，点燃了白老伯，白老伯怒吼一声：打杀日本强盗，在烈火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壮哉！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时我军大进军，攻克博山市，缴获日本火车头，鲁中军区“宣大”同志写大标语时在火车头上。上为曹伟，下右为刘希麟，左为刘航 

白老伯为了民族解放，爬雪山、过草地、越长江、渡黄河，像千万个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华优秀儿女一样，打鬼子、杀汉奸，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敬爱的白老伯、您是光荣的革命先驱，您是鲁艺宣大人的骄傲，您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白老伯英勇就义后，山东纵队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纵队政治部组织部长谢有法（曾任解放军政治学院院长）亲自主持了追悼会，并由鲁艺宣大教导员丁铸铁（曾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亲致悼词，悼词中高度评价了白老伯光辉的一生。

5、王志远阿姨和胡奇才伯伯

王志远阿姨是山东省掖县人（今称莱州市)，1938年3月随哥哥参加了著名的胶东玉皇顶起义，起义部队后编为山东抗日游击第三支队，7月与寿光起义的马保三率领的山东抗日游击第七、第八支队会师黄县，9月份统一整编为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五支队，1939年3月，王志远阿姨作为山东纵队宣传大队的预选人员，和我妈妈同一天到达了沂水王庄的山纵总部。

志远阿姨做事谨慎认真，平时不善言辞、话语不多，性格有点像我妈妈，她在鲁艺宣大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年就去山东纵队第四支队宣传队了，当时我的三叔张煜（曾任35军后勤部政委、上海航天工业局局长）正巧在四支队一团做组织股长，有一天他接到上级指示要给山纵第四支队政委胡奇才物色一个对象，胡奇才政委是红军中著名的虎将，威猛骁勇、杀敌无数，参加革命后风雨十几年，转战南北却从未考虑过个人的问题，作为组织上有义务也有责任帮助胡政委找一位贤妻良母型的革命伴侣。我三叔即刻去了宣传队，当时的宣传队属于一团代管，宣传队指导员推荐了王志远阿姨，说志远阿姨工作勤勤恳恳，生活俭朴，吃苦耐劳，完全符合贤妻良母的标准。第二天我三叔就找志远阿姨谈了话，他原以为志远阿姨会有推辞，没想到志远阿姨表态说，既然组织上这么信任我，我会做好这份工作的。

▲胡奇才将军、王志远阿姨和他们的大儿子胡鲁克

几天后、胡奇才政委初次相见王志远阿姨，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面对疯狂的敌人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反在志远阿姨面前却无地自容了，甚至紧张地连问好一类的话都不会说了。两人坐在那里默默不语，憋了半天的胡将军终于用浓重的湖北乡音开口了：“咱们结芬（婚）吧”，听起来这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在无数红军战将的婚姻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几乎会异口同声的这样说，每个将军的话就是这么简单，他们既没有罗曼蒂克式的浪漫语言，也不谙那些不着调的甜言蜜语，个个都是炮筒子脾气，直来直去，也就是这种炮筒子脾气引得无数军姐尽折腰，她们知道语言虽简，却充滿了表达不出来的深情厚谊，志远阿姨也是如此，她说到做到，婚后的夫妇心心相印、恩爱有加、一生美满幸福。

1945年抗战胜利后，罗荣桓政委亲点爱将胡奇才赴东北野战军参战，当时根据毛主席和党中央的要求是迅速抢占东北，越快越好。走捷径就是经烟台跨海而直达辽南，胡将军率鲁中军区三师路过胶东时，胡将军在红四方面军的好友、当时的胶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热情地接待了胡将军和夫人一行，许将军和胡将军同是大别山的儿子，许将军已经是胶东女婿了，看到又一个胶东女婿前来报到，许将军心花怒放之余豪爽地牵出两头彪悍的骡子，对胡将军说：老战友携夫人来胶东老家了，怎么也要给老丈人表示一下，这两头骡子是部队自己养的，权当老战友的一点心意孝敬老人家吧。胡将军虽不好马上推辞，但知道这两匹骡子的份量，要在当今世界无异于就是两台大排量的宝马或奔驰汽车，战争年代运送武器弹药、军粮物资全靠这些大型牲畜，胡将军明里收下，临过海时又让属下将两匹骡子物归原主了。

▲许世友将军（中）胡奇才将军（右）

1973年，我三叔从上海来北京开会，胡将军夫妇在西单兵马司胡同设丰盛的家宴款待我叔叔这个大媒人，志远阿姨知道我也在北京，就邀我一起去了，志远阿姨第一次见到我，端详了一阵子说：你长得还是像你妈妈的地方多。志远阿姨已经三十年未见我妈妈了，她对年轻时的战友小于波依然记忆犹新，事实上志远阿姨说的是完全正确的。

2017年，在山东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上，我遇到了王志远阿姨的大儿子胡鲁克，我曾问起鲁克大哥，你知道是谁给你爸妈做的媒吗？鲁克大哥说真的不知道，当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时，鲁克大哥会心地笑了。

6、宣大之花 举国绽放

宣大友谊 源远流长

山东纵队宣传大队自1938年12月成立、历经山东纵队鲁艺宣传大队、鲁中军区鲁艺宣传大队、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文工团、第三野战军第八兵团文工团和第26军文工团的建制转换，还有很多文艺骨干先后支援了第四野战军40军、43军文工团，第三野战军22军、27军、35军文工团，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至抗美援朝回国后，于1953年撤销。其中一部分人调入南京军区前线文工团，一部分人调入济南军区前卫文工团，经历了长达14年的烽火岁月，前后在此工作过的老战士有上千人之多，其中有四十几位老战士英勇地牺牲在三个战场上。解放后宣大老战士遍布全国各大城市，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哪一年入伍的，只要一提到“鲁艺宣大”，大家就感到分外亲切，就像来自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妈妈在上海工作，那时鲁艺宣大在上海工作的战友并不少，可是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妈妈那一代人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各自在工作单位忙得不亦乐乎，难得有闲暇时间聚会，除非老战友从外地来沪大家一叙，像现在这样的请客吃饭几乎没有，最多是在家里吃个便餐。五十年代战友相逢更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去照相馆，留下一次难得相见的记忆，也似乎更有仪式感。1959年，高波阿姨（北海舰队政委丁秋生将军夫人）、刘枫阿姨（七机部副部长王文轩将军夫人）凑巧一起到上海来，两位阿姨是1943年春节在山东纵队教导一旅时同一天战地结婚的，也是在《雷雨》中饰演繁漪和鲁妈的著名演员，我妈妈约了张梅修阿姨（上海市委书记王一平夫人）、韩波阿姨（上海市宋庆龄基金会秘书长），五个老战友留下了五个鲁艺宣大元老级军姐的这张照片。

在六十年代中后期爆发的文化大革命中，鲁艺宣大的战友们，没有离开军队的还好一些，转业到地方去的几乎都身陷囹圄，我妈妈也未能幸免，那时我妈妈任青岛市监察委员会副书记（相当于现在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单位里有一位女同事是典型的墙头草，当我父亲被撤职揪斗时，她在大会上声嘶力竭地控诉我父亲，与我妈妈划清界限，摆出一付大义灭亲的姿态，当外界相传中央要恢复我父亲的职务时，她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恬着脸到我家来，痛哭流涕地向我妈妈承认她说的都是违心的话，嘴脸之丑恶现在想起来也不可饶恕。

1972年夏，我和妈妈在北京看望鲁艺宣大的分队长王剑魂叔叔，王剑魂叔叔是才华横溢的军旅艺术家、小说家，曾任海军文化部副部长。尽管我妈妈知道王叔叔正在隔离审查，也毫不犹豫地去看望了孙子湘阿姨（王叔叔夫人），孙阿姨一见到我妈妈，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孙阿姨说怎么也不相信，一个沂蒙山的热血青年，跟着共产党打天下，最后竟变成了反党分子，她难以置信这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翌年王剑魂叔叔就含冤英年早逝了，年仅58岁。1981年，海军党委隆重给王叔叔平了反，恢复了名誉。

▲王剑魂叔叔

1974年批林批孔，我父亲再次被陷害，我妈妈又经历了一次切肤之痛，后来才知道这是我父亲（时任济南市委书记）和韩哲一（华东局书记处书记）、杨士法（上海市委组织部长）、秦昆（上海市委监委书记）四个意见一致的老干部在上海的一次小聚会，被小人密告到四人帮的爪牙、时任上海市委书记的马天水那里，马天水又密告到张春桥那里，说张敬焘是上海出去的干部，现在和上海的老家伙串通在一起，说咱们的坏话，向中央告状，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父亲被隔离审查后，于枫阿姨（李耀文将军夫人）陪问从北京来的刘航阿姨（华楠将军夫人）来看望我妈妈，患难见真情、真情也是源于鲁艺宣大，这种水乳交融的人间情谊至今让我刻骨铭心。

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焕发了鲁艺宣大老战士们的青春，他们不计前嫌、老骥伏枥、继续忘我地为党工作着。这个时期开始纠正五十年代以来党内所犯的各种错误，历史性地评价了很多优秀老干部的功过是非，使很多老干部重获政治新生。1978年10月中共中央对原山东纵队组织部长、老红军干部、巾帼英豪吴仲廉同志（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夫人、曾任浙江省高级法院院长）实施了彻底的平反昭雪，吴仲廉同志文革中被四人帮残酷迫害致死，年仅59岁。这次平反大会中共浙江省委邀请了山东纵队及鲁艺宣大的所有老领导和资深人士，我妈妈也应邀前去参加，宣大老战士在杭州相聚一堂，大家在一起回顾了在山东纵队的光辉岁月，也畅谈了离开鲁艺宣大后各自的人生历程，对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宣大老战友表示了深深的悼念。

▲长征中的女战士于1949年在北京合影。第一排左起：刘英、陈琮英、戚元德、周月华、危秀英，第二排左起：邓六金、甘棠、吴仲廉、李坚贞、李贞、廖似光、蔡畅。

上世纪八十年代伊始，老战士们陆续到达了离休年龄，人老更易怀旧，当年鲁艺宣大的战友们又回到了青春时代，他们更喜欢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也更有时间畅叙友情，当时我们家在济南，济南市也是鲁艺宣大队员除北京市以外最多的一个城市，在鲁艺宣大老班长张志普（民航山东局政委）的带领下，济南的宣大队员每几个月就要在我家聚会一次，记得有妈妈的老大姐李素、王琪、有省文化厅的李愉干、赵剑秋、阎华、巴利华，省艺术学院的杨力，省电业局的李凱、省工展馆的魏瑞珍、大家都叫他小魏，因为年龄最小，每次张罗事都由小魏叔叔负责，每每将聚会办得生动有加、意犹未尽，有一次青岛的高波阿姨也来了，她们在一起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

▲前排左起：高波、王琪、李素、x x，中排左起：闫华、辛颖、于波，后排左起: x x、巴利华、李凯、张志普

与此同时，鲁艺宣大在北京的战友们在老领导华楠叔叔的带领下，也举办了多次聚会，华楠叔叔开始酝酿编纂一部鲁艺宣大的纪念书籍，也是为了让后人牢记历史。2003年底，在北京成立了编委会，开展了大范围的文稿、照片、实物的征集活动，得到了鲁艺宣大老战士的鼎力支持和积极参与，这些文艺老战士很多都是年逾八旬、在身体状况不是太好的情况下，依然不遗余力地写出了自身的丰富经历，有的文稿甚至成了遗作。这部巨著《烽火中的文艺战士》由长征出版社出版，于2006年10月问世，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部长迟浩田，海军政委李耀文，昆明军区司令员张銍秀等老领导都为此书题了词，迟浩田上将的题词为：“革命熔炉练精兵，峥嵘岁月铸军魂”；李耀文上将的题词是“烽火中的文艺精兵，文化战线的艺术劲旅”，极高地评价了鲁艺宣大的烽火14年。

▲1971年冬，北京“宣大”老同志聚会留念。一排左起：刘枫、贺伟、王真、曹伟、高哲；二排左起：田筱珊、丁铸铁、赵忠、郭辛；三排左起：华楠、郑惕、毕永昌

作为这支文艺部队的后代，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支部队有着这样强大的凝聚力？在抗击日寇、消灭蒋军、抗美援朝战争中，他（她）们不畏枪林弹雨、不畏刀光剑影、不畏流血牺牲、不畏艰难险阻，几百个人攥成的是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向他们共同的敌人，试想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呢？宣大老战士、原空军总医院政委曲超杰说的好：“鲁艺宣大没有官僚、没有政客、没有私利、没有邪恶，只有同志们的团结、互助、拼搏、奉献”，事实也是这样的。我敬佩我的母亲，也敬佩她的那些战友们，敬佩那一代的共产党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他们无愧于中华民族的脊梁。

▲2005年6月3日，山东鲁艺“宣大”在京老同志及有关领导，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合影，前排左起：黄骏、刘枫、贺伟、宋登华、林虎、李耀文、华楠、孙洪品、高波、王志远、王君琦；后排右起：徐刚、沙贵卿、余志萍、刘醒芝、银磊、苏华、惠守信、孙凤晓、杨裕进、王立君、曹伟、孙子湘、刘素欣、王真、高哲、刘航

历史终究是历史，烽火14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但它是鲜红的、是流淌着热血的、是熠熠生辉的，是激情燃烧的岁月，更是撼动无数后代心灵的岁月。

致敬！我的母亲。

致敬！和她风雨同舟、革命一生的战友们。

作者简介

肖明

张晓明，笔名肖明，1954年出生，1970年入伍，1977年考入医科大学，上世纪八十年代读研究生，毕业后在山东省科委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担任外企高管，已退休。

来源：桑榆重晚晴、山东政要文化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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