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日报》与白求恩
陈 华
电视连续剧《诺尔曼•白求恩》播出后,我和家人以十分怀念和敬仰的心情一集不落的连续观看。因为我父亲从1937年参加革命工作开始就在华北参加抗日战争,1938年到五台山参军,在晋察冀军区政治部《抗敌报》(后改名《晋察冀日报》)工作,他对白求恩大夫的国际主义思想和工作作风有亲身感受。他直接参加了欢迎白求恩大夫到晋察冀边区的欢迎大会;白求恩大夫曾经给他治过病、救过命;他在《晋察冀日报》工作过十年,通过他们报纸的报道,白求恩大夫的事迹在晋察冀、在中国大地广为流传……。父亲说;“我们当时了解的白求恩,仅限于他国际主义战士的一面,知道他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参加抗战。在电视剧里,才更多的了解了白求恩参加革命的经过,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共产主义信念的形成过程。同时也使我回忆起白求恩大夫在晋察冀边区的一些往事……”。我想把父亲的这些事记录下来是十分有意义的。
下面是我90岁父亲给我讲的几件与白求恩有关的故事。
五台山的欢迎大会
1938年6月下旬,白求恩从加拿大到延安后,主动请战到抗日战场,毛主席派他到中国抗战的第一线晋察冀边区。他辗转到达边区的第一站就是晋察冀军区和边区政府所在地五台山,聂荣臻司令员马上会见了他,听取了他对到抗日战争前线开展卫生医疗救护工作的想法和意见。远在加拿大的著名外科大夫来到晋察冀边区的消息不胫而走,有外国大夫来给我们治伤,军区指战员欢欣鼓舞。边区的群众高兴啊,纷纷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白面、鸡蛋、红枣、核桃给白大夫送来。
邓拓与聂荣臻、白求恩在阜平
6月22日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由晋察冀军区、边区政府和各群众团体联合召开的欢迎大会,在五台山东麓,清水河边金刚库村的一个露天开阔地召开,临时搭了木板讲台。军区领导、部队、机关干部和群众近千人参加,连五台山的僧众也参加了,声势之浩大,是我参加抗战工作以来从未见过的。我作为《晋察冀日报》(当时是《抗敌报》)的记者,参加了欢迎大会。会场上抗日歌声嘹亮,“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欢迎国际友人支援抗战!”、“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为抗日胜利而斗争!”口号声、歌声此起彼伏,场面十分热烈。会上,当地政府左县长和群众团体代表都讲了话,欢迎国际朋友白求恩大夫到边区来。我在现场听到了白求恩的热情演讲,他说:“中国人民的抗战是正义的,日本军队在中国的侵略残杀使我震惊。我从加拿大来到中国,是来帮助你们打日本的,我和你们一起反对侵略战争。我到了延安,看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你们的八路军有很好的传统,艰苦奋斗,作战勇敢,又很团结。你们的抗日斗争在国际上也引起了很大反响,外国有很多你们的朋友。我是来帮助你们的,和你们一起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会场上一片欢呼声。因为抗战一开始,对敌斗争艰苦、残酷,大的集会很少。那一次欢迎白求恩大夫的群众大会,是我参加抗战初期参加的群众大会中场面大、人数多、热情特别高涨的一次大会。六十多年过去了,至今仍记忆犹新。
白求恩大夫给我治愈中耳炎
白求恩大夫到晋察冀边区后,看到边区缺医少药的情况十分焦急,根据他的建议,军区领导很快建立了一所战地医院,设在五台山边的松岩口村。白大夫一边救治伤病员,一边组织训练班,亲自培训大夫和护士。我记得当时还看到过白大夫写的一本书,叫《疗伤初步》,是个小册子,大概是董越千同志翻译的(电视剧中的董千秋,白求恩称他为“董”、“我的影子”),这是发生在1938年夏天的事。
1938年秋天,我突然得了中耳炎,耳中很痛,头也疼得厉害,以至于不能坚持工作。报社邓拓主任就让我骑他的黑色大洋马(聂荣臻司令员送给他的缴获战利品),还派一个通讯员送我去白求恩主持的医院看病。我被送到了二十多里外的松岩口村,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山村。东西向有一条街,绿树成荫,石头铺路,一道清水从街中间潺潺流过。在游击战争的残酷环境里,看到这美丽的山村,使我感到特别的平静和安逸。白大夫给我诊断为严重的中耳炎,嘱咐我一定要卧炕(当时是土炕没有病床)休息,不许下炕。当时董翻译不在,我就用英语与他讲(高中时学的用上了)。白大夫见八路军的病人能与他用英文交谈,挺高兴。他特别告诉我,你抗战工作忙,要认真治病,一定要老老实实躺着。由于医院正在筹建中,房子少,病员多,连老乡家都被安排成临时病房了,我被分配到一个老乡家的西房住。
当时我中耳发炎很厉害,头痛得躺不住,就下炕到房门口坐坐。白大夫来查房了,看到我坐在门口,就批评我让我上炕去。他说:“你这个小青年不听话(当时我21岁),马上回炕,躺着静养!”我只好回去躺下。他给我做了细致检查后,马上换了药,并对我说“你的中耳炎很重,必须老老实实休息才能尽早消炎,回去工作。”我病好些了,想着要出院,他不让我走。当时战局很紧张,日本鬼子十分嚣张,叫嚣要“北围五台,中攻武汉,南取广州”。报社正在五台山区出报,接到命令,必须转移。报社通知我,要尽快出院,与报社一起行动。我再次找到白大夫,我知道白大夫对病人高度负责的态度,病未完全好,他是不会让我出院的。我只好说有急事,请假回报社看看。白大夫了解到我请假与反围攻有关,就同意了,并给我带上了药。我出院时是老百姓抬担架送我回报社的。一共20里的路程,从医院所在的松岩口村起,由民兵担架队员轮替着抬,要路过两个村子。每到一个村子就进行交接,这是根据地在战时形成的一个规矩。民兵形成了支前网,对部队下来的伤病员进行村与村之间的一站式交接,这样就可以保证担架不停人换岗,快速转运伤病员。几个村的民兵就这样交换着抬,报社又派了一个通讯员来接我,穿越太行山,平安抵达了阜平县的瓦窑村,是报社刚刚转移过来的一个小山村。因为报社在反围攻行军的间隙中仍坚持出版铅印报,编辑工作特别紧张繁忙。我在行军中坚持工作,也不忘白大夫的嘱咐坚持服药,严重的中耳炎被白大夫治愈了。当时,我也再没有机会看见并告知白大夫。
此后不久,五台山模范医院于9月15日举行落成典礼,白求恩任院长。几天后,日寇飞机对五台山区狂轰滥炸,医院也遭日机的轰炸毁于战火中。白求恩接受这个深刻的教训,认识到在游击战、运动战中,不可能在稳定的医院进行治疗,便设计出了一种名叫“卢沟桥”的药驮子,用几匹牲口驮上药品和手术器械,建成了能跟随八路军打游击的“流动医院”。这样的游击战地医院,在敌后抗战前线上发挥了救死扶伤的重要作用。
游击战中救伤员
白求恩大夫在五台山区和太行山东边的河北山岳地带工作一段后,1939年春天,随八路军名将贺龙部队的120师到了冀中平原上,参加壮烈的平原游击战。有一次,八路军在冀中一个叫齐会的村庄,打了一个歼灭大批日寇的漂亮仗,白求恩和他带领的医疗队在前线上抢救出许多伤员,立了大功。当八路军胜利后转移时,日寇飞机又来轰炸了,白求恩仍坚持在战地救治伤员。一位随同他帮助工作的药剂员回忆当时情况时说,白求恩大夫是真不怕死的,他真了不起。在部队撤退时,情况万分紧急,他仍很沉着,专心致志地抓紧做手术,包扎、止血,有条不紊的进行。部队领导派警卫员催促他离开阵地,甚至“强迫”他快转移。正在这时,一位浑身是血、肠子露出肚外的伤员被抬进了手术室,有人问白大夫:“这个伤员伤情这么严重,还能不能活下来?”白求恩回头一看,命令说:“快抬上来!”并立即给他进行手术。因医疗设备很差,只能用凉开水清洗肠子后,填回肚子里用线缝上。当时日寇飞机还在狂轰滥炸,敌情紧急,警卫员拉着白求恩大夫赶快撤离,但他根本不理,硬是坚持给伤员做完手术,并叫人拆了一块床板,抬走这个伤员后,他才转移。这位伤员是当时在齐会激战中受重伤的一位连长,经过白求恩大夫拼命抢救,他真的被救活了。这位连长立了战功,不久被提拔为团长。他对救命的白求恩大夫感恩不尽。
万人追悼白求恩
日军围攻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战斗越来越频繁、残酷,日寇疯狂的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危及到日军到达的每一个村庄,战斗的惨烈使我军伤员大增。为了及时地抢救伤员,白求恩大夫要求把战地医院搬到前线,离前线越近,就能及时救治更多的伤员,避免伤员因失血过多而造成死亡。1939年10月初,白求恩在甘河净村为一名患头部蜂窝组织炎的伤员动手术时,由于掏取碎骨,左手中指被碎骨刺破,受到致命的感染,但白求恩大夫仍然不知疲倦地工作,手术一台接着一台。八路军指战员知道白求恩大夫冒着危险,紧跟在部队后面,不顾炮弹的轰炸在给伤员作手术,都感动得喊着:“有白大夫给我们治伤,冲呀!”
聂荣臻与军区领导在追悼白求恩的万人大会上
在1939年秋天,日军进攻河北涞源地区,边区八路军在雁宿崖歼灭战和黄土岭围攻战的过程中,消灭日军1000多人,取得重大战绩。日军中将阿部规秀也在这场大战中被我炮兵炸死,他是日本侵华战争中被打死的头一个日军高级将领。当时前线告急,白求恩大夫放弃回国的机会,再上战场。就在这场大战中,他不顾手指受伤后,可能再度被感染的危险,继续坚持抢救伤员,直到战斗结束他才下了手术台。结果他被病毒感染导致败血症,于1939年11月12日凌晨,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唐县黄石口村病故。白求恩的遗体被抬了五天五夜,送到一个暂无战火、较安全的小山村(曲阳县狼山沟门村),暂时秘密安葬。
晋察冀军区、边区政府沉痛哀悼白求恩大夫,决定将白求恩大夫的遗体移到唐县军城厚葬,建立纪念碑,印发纪念册,并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1940年1月5日,根据地反围攻大战过后,在军城召开了沉痛追悼白求恩大会,到会的有边区党、政、军、民、机关、团体、学校及闻讯赶来的老百姓,共有一万多人。会上,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亲读祭文。我最近再次寻找,翻阅历史资料,找到了这篇完整的祭文,是用文言文写成,至今读来都仍然让人感到震撼与感动:
“聂荣臻谨率晋察冀军区全体指战员悼于加拿大医学家伯琴(注:伯琴即白求恩)同志之灵前,曰:呜呼!伯琴,以天赋之英才,造医学之极峰,抱高尚远大之理想,献身革命。高爵不足羈其鸿志,厚禄不足系其雄心,誓讨佛逆朗哥之不义,投身西班牙之战争。地中海边,波涛未平;太平洋上,烽火方殷。君不辞劳,万里长征,深入敌后,赞助吾军。寒衣布士之服,饥餐粗砺之粮,救死抢林之下,扶伤炮火之场,运斧神于轮匠,奏刀妙于庖丁。无轻伤不速愈,虽重创而皆生。日劳病榻之间,夜书膏火之旁。行遇路人之疾,止予治疗之方。医术精于华佗,精神比于墨翟。非热爱乎人类,谁曾至于此极。革命未竟,英雄先亡。噩耗传来,云胡不伤。为君执绋,送葬军城,临穴涕泣,不知所云。”
聂荣臻司令员怀着沉痛的心情,声带哽咽读完祭文,并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号召晋察冀边区的干部、战士、医务工作者和所有的人,向白求恩大夫学习。并宣布把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改名为“白求恩学校”,把学校附属的军区模范医院改名为“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会上举行了隆重的墓葬安放仪式。入墓时,聂司令和军区政治部舒同主任在白求恩墓前静默很久,未讲话,万分悲痛,无限哀思。会后,他们还为修建白求恩墓和白求恩纪念碑奠基。晚上,军区文工团演出了纪念白求恩大夫的戏剧。
1940年6月21日,白求恩烈士陵墓和纪念碑在唐县建成,聂荣臻司令员从晋东南前线赶来,亲自参加了揭幕仪式。
晋察冀军民修建的白求恩墓。《晋察冀日报》记者张帆 摄
白求恩在《晋察冀日报》上
《晋察冀日报》是在抗日战争开始不久,于1937年12月11日创刊的。是由中国共产党晋察冀边区党委领导、军区政治部主办的报纸,最初起名《抗敌报》,取“抗击敌人侵略”之意。当时办报条件艰苦,阜平县山沟里没有铅印机,只能是石印、手写。我被调到报社工作,是1938年开春白杨林吐绿时。此后的抗日战争八年间,我一直负责编辑工作。创刊时的社长是由军区政治部主任舒同同志兼任,1938年4月,邓拓同志调到报社任主任。这份党报从创刊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一直在抗战前线打着游击出版。1940年条件有所改善后,就改为《晋察冀日报》。那时,一边在北岳山区转战,一边出版铅印日报,在艰难的办报条件下,发表了不少有关白求恩大夫的报道。
最近又翻阅了一下《晋察冀日报》,找到了报上发表的有关白求恩大夫的新闻与通讯许多篇,计有:《五台群众欢迎加拿大朋友》(1938年6月27日)、《加拿大医师输血拯救伤员》(1938年7月19日) 、《白求恩大夫建立模范医院》(1938年9月16日)、《人类义士白求恩逝世》( 1939年12月29日)、《万人追悼诺曼白求恩》(1940年1月13日)、《千百万军民永恒的悼念》(1940年6月27日)、《诺曼•白求恩陵墓落成典礼》(1940年6月27日)、《在烈士塔的遗迹上》(1941年1月12日)、《白求恩逝世两周年纪念大会》(1941年11月22日)、《白求恩和白求恩工作者》(1946年5月12日)、《访问白求恩医科大学》(1947年2月27日)。
白求恩的事迹在《晋察冀日报》上连续报道后,白求恩的国际主义精神得到广泛传颂。据《晋察冀日报》登载的消息,在白求恩医科大学培养的医生有518人,药剂师449人,护士635人。这些医务工作者被派往华北抗日前线和其他敌后抗日根据地,开展医疗救护工作。白求恩精神的感召力,不只在医务界,还对广大的干部、战士、群众都有很大的影响。在晋察冀边区,白求恩大夫协助中国参加抗战的事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1941年12月20日,毛泽东主席在延安召开的纪念白求恩大会上宣讲《纪念白求恩》一文以后,宣传面更加广泛。白求恩成为全中国人民熟知和敬重的国际主义战士,亿万人民心中的楷模。
(此文由陈春森口述、陈华整理撰写)
2006年10 月
注:《晋察冀日报》是《人民日报》前身之一,于1937年12月创刊,1948年6月终刊。陈春森是报社10年游击办报最早的老新闻工作者之一,曾任报社编辑、记者、编辑组长、科长、副部长,报社编委,建国后曾任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部长、政治部副主任、中国铁路文联主席,2016年百岁病故于北京。(2024年注)
责编:中旗网晶晶
统筹:张伊(《晋察冀日报》电子版制作人之一)
评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