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裕,曾用名李家颖,1925年1月出生,1944年5月,受地下党指派,考入中国空军军官学校第21期留美班,1946年于美国空军鹿克高级航空学校军官班毕业,回国后奉组织命令撤离,后担任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即老航校)飞行教官。1949年2月担任华北军区航空处航行科科长。1952年7月,华北军区空军整个司令机关,赴朝进行实战锻炼,我就在此时,从华北军区空司到达丹东,随后前往浪头中朝人民空军联合司令部指挥所,参加航行管理工作。我的主要工作地点就在浪头机场,除此之外,我也考察过大东沟机场和大孤山机场。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中国空军
到了浪头机场之后,进入中朝人民空军联合作战指挥所(简称“空联司”),首先见到的就是正在进行指挥的刘震司令员,在听取情报参谋卢伟根报告当天当时中美空军作战的情况(卢伟根是我在抗日战争空军留美飞行训练时的同期同学)。指挥所内作战情报、通信、指挥桌雷达标图等各部门,都在紧张、繁忙有序的工作,我以原为航行科长职务,参与登记:浪头、大东沟、大孤山、大堡后续轮战部队机场,各以百架数以上出动、返还的航行管理。还有旁听行员当天空战后的讨论会,和射击后的照相㬵卷判读。因为指挥所设置在一座旧矿山之中,正好从有的洞口,出外可以直接监控浪头机场,我也同已在矿山指挥所洞外场地上直接指挥的方子翼师长,一齐研看过战机起降和低空空战情况。
此时,虽然中苏空军已经在中朝边境,打出了一条米格走廊,有力的保障了志愿军的后勤线。但美军仍然可以凭借其空中的优势,来逼近此处进行轰炸和空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听到警报美军编队已经逼近上空,我们的飞机飞上天不久,先是看到空中降下许多亮点物,表明开始扔掉副油箱接敌,然后听到我机射出的大口径炮声隆隆,双方即展开了激烈的空战。随后可看到空中有人跳伞,白色降落伞缓缓降落。我们知道这些美国飞行员飞行时间大都在2000多至3000小时以上,而且参加过第二次大战,经验远比我们志愿军飞行员多。但我们的空军战士们,无比英勇、坚韧战斗,地面、空中指挥机动灵活,都能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跟美国人硬拼,所以必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李裕先生毕业于美国空军鹿克高级航空学校,对美国飞行员的培训情况非常清楚,据老先生描述,每一个毕业的美国战斗机飞行员,要拿下初级、中级、高级,以及战斗机证书,方能上天战斗,经历这些考试的美国飞行员,远比刚刚组建的中国空军经验丰富。
美国人在高空受到严重的打击后,专以少数飞行员,组成所谓低空游猎小队,经常趁我们的战机,结束作战任务归来,从海上绕过来对我们或也在参战的苏联空军进入浪头机场准备着陆的飞机,进行低空偷袭。不过,美国人这点小伎俩,我们还是心头有数的,指挥所马上指挥我机仃止着陆上升和规避,地面防空炮火也马上进行掩护,将美机驱走。
但我们也曾见过一架苏联飞机飞行员退出战斗,回到浪头机场上空时,遭到美军低空偷袭成功,尽管听到指挥停止着陆而上升,但仍未摆脱美机咬尾不放,在机场边外被击落,我和卢伟根还赶到被袭飞机现场观察了情况。
在丹东和浪头机场工作期间,我见到了很多后来颇为著名的飞行员,如林虎、王海、刘玉堤等人,但如果说我对谁的印象最深刻?那就是三师九团一大队的中队长孙生禄同志,说起来,他在六航校学习之时,我们就见过面,较为熟悉,他也是我弟弟李家铭跟他在航校同学,毕业时知道,孙已受命到丹东参加抗美援朝,当他前往丹东时,弟弟特意打电话,让我在空联司,对孙生禄同志多加关照(弟弟李家铭留校任教员)。此次见面之后,孙生禄的确待我如师长,特别热情,介绍了他英勇作战的情况,他已经在1月6日击落过一架美空军F-84,但他更希望能够击落最令我们头疼的对手——美国的F86,我们交谈甚欢。
1952年12月2日上午,好消息传来,孙生禄击落F86一架,我由衷的替他高兴。但可惜的是,当天下午,孙生禄同志再度出击,却没有再回来……
空军战斗英雄孙生禄,人送绰号——空中突击手,牺牲于1952年12月2日
当然,如孙生禄一样的空军英雄,还有不少,以后有时间,我会详细给大家回忆这方面的所见所闻。
参加审问被俘的美国飞行员
在浪头机场指挥所,担任情报参谋的卢伟根,曾是我在留美学飞时的同学,我们曾在一起审问过一个特别的美国飞行员。
照片上共十五人,均为在美国空军鹿克高级航空学校毕业的中国学员,中央航空学校第二十一期留美班共有近两百人,考下初级飞行证书者105人,考下中级证书者60多人;拿下高级飞行证书,只有二十几个人,等最后考入战斗序列的,同期同学仅剩了9个,加上之前几期一起考的,最终同期考入美军战斗序列的,共15人,即为照片上的十五高手。李裕先生为机翼上右数第二人,卢伟根先生为机翼上左数第四人(站立戴帽者)。
之所以说这个美国飞行员特别,是因为他并非在前线击落,而是空战中高空迷航后,误判飞到了苏军占领的旅顺大连基地机场降落后,被苏军俘虏,而后押送到丹东浪头空联司指挥所。此次审讯,主要由卢伟根和我共同进行。
注:苏联在旅顺大连的驻军问题,是雅尔塔会议时,苏联提出,英美同意的,所以至朝鲜战争期间,苏联在大连一带仍有驻军。至1955年,苏联在旅顺、大连地区的驻军撤离。
等我们坐到审讯室,这个年轻的飞行员十分紧张,身上发抖,一个劲的念叨英语,不过这难不住我和卢伟根,算起来,我们应该算他的师兄了,于是我们用英语交谈,他这才说明:美国政府一直告诉他们,被共产党俘虏,是要送到西伯利亚受苦的!
我和卢伟根憋着不敢乐,没办法,美国人的造谣水平也太低了!于是我们给他好好地讲了志愿军的俘虏政策,可能因为我们两个师兄在这,说话又十分的真诚,这才让美国人放下了戒备,竟然冒出一句:You are very kind of you!(你们太善良了!)
放下戒备之后,我们就开始审讯,大概情况是这样的:
问:你们是如何对付我们的战机的?
答:我们专门找你们飞机编队的最边上一架下手。
(美国飞行员怕解释不清,还特别画了一张示意图来比划)
问:你们在空战的时候,怎么这么油滑?不容易咬你们的尾巴(咬尾巴——指空战常用的战术)。
答:我们有IFF(敌我识别器),一旦遭遇到米格机咬尾巴,就会滴滴响,我们可以马上做动作躲避。
问:混战的时候,敌我飞机难辨,你们是怎么做到迅速分辨的?
答:我们都有专门的课程,用照片和幻灯片演示,甚至还有专著。在这的空战中,你们飞机的水平尾翼高高的,我们的低低的,直接照着你们的尾巴咬就对了!
F86(左)和米格15(右),可谓是朝鲜空战中的老冤家,如果看图可知,米格15的水平尾翼在上,F86则在下,这应该就是美国俘虏口中所说:你们的水平尾翼高高的,我们的低低的。
此后,我忙于其他的工作,没再有审讯美国俘虏的机会。不过,说起我的同窗卢伟根,他的审讯记录更多,在我们此次审讯美国俘虏之前,他还参与审讯过著名的美国飞行员费席尔。
对于双料王牌费席尔来说,朝鲜战争至少有两大让他崩溃的记忆,其一,击落他的,竟然是一个年仅19岁,名不见经传的中国飞行员——韩德彩。其二就是,被击落后,他还想冒充苏联人逃跑,结果被擒,审讯时,志愿军这边特别派了美国空军学校毕业的卢伟根,恐怕这家伙想蒙混过关都没戏了……不过,虽然李裕先生没赶上审问费席尔,到了1997年,改革开放后,中美飞行员协会互相邀访中,有意让费席尔随团访华,北京航空联谊会的李裕和卢伟根两位先生参与接待,随着让费席尔到南京,接收当年打下他的韩德彩将军邀请,一时传为佳话。费席尔送给了老对手韩德彩一架F86模型。再后来,李裕先生赴美国访问见到费席尔,他还特别让李裕先生给卢伟根带礼物回国。
苏联空军的一点见闻
苏联空军也是属于联合援助朝鲜人民军抗击美国空军的重要力量,其指挥所也设在中国丹东浪头中朝人民空军联合指挥所。其作战、编队、夜航等项目,专业性很高。他们在朝鲜的表现,也无时无刻的提醒着美国人,这还有一支让他们头疼的百战之师!
伊万·阔日杜布,二战苏军方面的功勋飞行员,也是赴朝的苏联空军指挥官。
除了专业性之外,苏联空军对我们这些空军同行也非常热心。我去前线锻炼之时,米格走廊已经形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后勤线已经有了一定的改善。而对于我们空军,国家更是倾尽所能,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我还记得,当时的八号灶对应地勤,七号灶对应一般飞行员,六号灶则是专供空战飞行员。
当年,苏联飞行员曾经闹了个笑话,在体验了我们的五号灶之后,对我们的饮食保障意见颇大,非要找我们的领导理论。原因是,他们认为中国空军的领导不注重飞行员的营养,竟然让中国飞行员吃草!
我们端着盘中的韭菜馅饺子,一脸的不理解,韭菜馅饺子多好吃啊!我们庆祝空战胜利才吃饺子呢!
这应该是文化差异吧,不过话说回来,很多人认为苏联的后勤比较烂,这也看跟谁相比,跟抗战时期,乃至于建国初期的中国相比,水平还是非常高的!飞行员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据说,罐焖牛肉、红菜汤、巧克力都属于常规配置,这么看来,中国飞行员的饮食的确差了些。
这些就是我在抗美援朝时期的一小部分回忆吧!时至今日,我见证了祖国的富强,空军的发展,我也从心里为祖国高兴,只有国家富强,人民空军才能捍卫祖国的蓝天。愿家国安宁,山河无恙!
谨以此文
向和我当年并肩作战的空军战友致敬!
向70年前保家卫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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