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
71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与强敌进行了一场保卫和平、反抗侵略的正义之战。
今年是志愿军入朝参战71周年,当年投身抗美援朝战争的战士,那段历史,对于他们而言,是一段青春的华彩;对于国家民族而言,那是一段奋发图强的家国记忆。
本文作者的母亲是一位老志愿军战士,10月23日正好是她88周岁生日,在这个秋菊绽放的美好时节,我们谨以此文铭记历史,致敬英雄!
祝英雄母亲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母亲在中南海怀仁堂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照片第三排左起第三位即是母亲。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初霜点染枫叶红,清风吹起菊花香。说来很巧,这个秋菊绽放的十月,是伟大祖国72周年的生日,也是我母亲88周岁的生日。每逢生日,母亲总爱说那句老话:“国家、社会、家庭和我们每一个人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大家,哪有小家?人们常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是这个道理。我是祖国母亲的女儿,没有祖国就没有我和我的一切。”
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外公周凤翔(字噦清)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毕业于厦门大学,虽然只是个“穷书生”,但才气十足,知识渊博,毕业后不留城不做官,偏要到乡下教私塾。外婆李文秀出身大家闺秀,衣食生存无忧,生活环境优雅。家里有风琴、手风琴、小提琴、二胡等多种乐器。侄儿侄女们的名字里都带着“琴”、“棋、”“书”、“画”。外婆在姐妹中排行老四,端庄大方,眉清目秀,不嫁财主,不许大官,偏偏就看上了这位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教书先生”。外婆自己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懂得“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后来养育了三男一女,妈妈便是家中的独女“一枝花”。
我曾经听大舅周世杰说过,外公周凤翔,一生从事教育,教授私塾,有着广博的丰富知识,深厚的文化修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1933年,十月的原野丰收在望,秋天的窗前篱下,菊花片片金黄。外公喜爱菊花,小酢一杯,吟诗作画,“朝饮木兰坠露兮,金秋清风拂明月,秀菊如诗年华茂,不尽风流展芳华。”母亲出生后,外公为她取小名为“秀菊”。
在那个旧时代,女之无才便是德。起初,家里并不希望秀菊去学堂念书,只想女孩子就在家里学习缝补刺绣,做针线织毛衣,宅在家中做闺秀。可秀菊天生聪慧,爱读书好学习,她把大舅读剩下的旧课本,拿来在家偷偷自学,她学习非常刻苦,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秀菊的聪明和勤奋终于说服了外公外婆,勉强同意她必须在做完所有家务活之后,可以去学堂听课。这样一来,她的压力大动力也足,小小年纪就懂得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她总是以最优异的成绩赢得学堂先生的夸奖……但“好景不长”,后来外公外婆先后因病,双双驾鹤西去。为养家糊口,当时年仅14岁的大舅外出做工,原本家境优越,爱读书好学习那时只有12岁的母亲 ,每天就靠自己手工织毛衣换来的微薄收入,养活自己和两个弟弟。那样的日子,苦难不言而喻。
1949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装工作队进城,身穿苏联式长裙的女军人走在街上,刚满16岁的母亲,朝女兵们投去羡慕的眼光。她心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要穿上军装,成为一名光荣的女兵。受进步思想的影响,母亲举起小旗子,加入了清匪反霸,斗地主争粮,分田地土改的行列。她和小姐妹们高唱着“解放军是明朗的天,解放区得人民好喜欢”“打起锣鼓放鞭炮,人民翻身日子到,男男女女齐来到,人山人海真热闹”“秧歌越扭越有劲,欢迎人民解放军”,心里很快活。
17岁入伍时的母亲,胸前戴着全国人民慰问解放军的纪念章
解放后,年仅16岁零4个月的母亲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不久加入了抗美援朝的队伍。性格刚强,意志坚定的母亲,不顾大家的反对,依然走进军营,成为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加入了抗美援朝的队伍,瘦弱的肩膀挑起的却是千斤重担。作为一名白衣战士,母亲每天的工作就是为伤病员打针、送药、挑水、做饭、洗衣,样样脏活累活抢着干,不仅能吃苦,而且吃了苦从不叫苦。由于母亲表现出色,刚入伍3个月的新兵,就光荣入党。
剪掉了辫子的母亲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母亲冒着生命危险,无数次抢救生命垂危的伤员。一次,有位重病伤员突然窒息,生命垂危。母亲不顾危险,在当时没有呼吸机的紧急情况下,她就口对口为病人做人工呼吸,终于把危重病人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病人转危为安,而她自己却受到感染,直到有一天母亲因剧烈疼痛而晕倒,这才“听组织的话”,住进医院接受治疗。母亲患病后,先后做过大小手术7次,饱受病痛折磨。每当提起这事,母亲总是乐观的说,我受点痛苦没关系,只要能把伤病员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就算我付出生命也值得。
母亲(右二)与战友
母亲(右一)与战友
母亲年轻时,所在的铁道兵部队总部就在北京,但革命军人四海为家,铁道兵医院随着铁道兵修铁路走南闯北,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多年后,母亲才随父亲调往地处边境的陆军野战部队,担任师里的军医,在整个陆军野战师里,母亲是唯一的一位女军人。她除了做好医务工作,还要和男同志一样,参加出操训练,带领男兵种地、养猪、插水稻,还要带领医护人员下部队为官兵看病巡诊,走村串寨为当地百姓送医送药……就连全副武装泅渡红河这样的艰难任务,她也照样和男兵们一样胜利完成,不怕吃苦,从不服输。
母亲与战友,前排右一为母亲
母亲就是这样,以自己多年默默无闻的奉献,赢得了官兵们的敬重和组织上的表彰,立功受奖无数,年纪轻轻就成了全军区的“名人”。以她名字命名的“周世珍模范医护小组”荣立集体三等功,并受到全军通报表彰。金秋十月,母亲光荣出席了全军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荣获一等功,并随“全军先进英雄模范事迹报告团”在全国巡回作报告。最令她难忘的是,作为全军唯一的女军人英模代表,母亲应邀参加国庆观礼活动,并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照片上站在毛主席身后右边第二排第四位的,就是我的母亲——当时她已经怀有身孕,腹中怀着的这个幸福孩子就是我。翌年夏天我出生后,父母亲为我取了一个有意义的名字:杜京。
贺龙、邓小平签署的立功喜报
为了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母亲所付出的太多,她生下我仅56天产假刚满,就去出操训练,劳动工作。她甚至不惜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存活下来的我,尽管一岁半就被送进幼儿园,从小就在军营与比我大很多的孩子同在一个班,一起过着集体生活,别的小朋友都在三岁以上,满地跑自己玩,而我却只有一岁半多,每天需要黄玉兰阿姨、大林阿姨抱在怀中;别的小朋友妈妈在地方工作,有的是随军家属可以每个周六来接他们回家,而我这个唯一的双军人的孩子,因父母都长期外出执行任务,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才能见到父母,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对我来说,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经历,一种磨炼,我都要感恩我的父母。父母的军旅生涯,人生轨迹,伴随我成长,给我阳光雨露。
胸戴立功奖章的母亲
有人说,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最令人难玩的还是童年的时光。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最羡慕别的小朋友发烧,也最盼望自己发烧。“为什么涂艳艳的妈妈又接她回家了?”黄玉兰阿姨说“因为涂艳艳发烧了。”没几天,我又看到朱拉拉的妈妈又把她接走了,我又问:“今天才星期二,朱拉拉怎么就被她妈妈接回家了?”大林阿姨告诉我,朱拉拉生病发烧了。”我问阿姨:“那我为什么不发烧呢?要是我发烧该多好啊,我妈妈就会来接我回家了。”每当这时,阿姨总是说,傻丫头,不发烧身体好才好呢,你身体好爸爸妈妈才会安心的工作······虽然阿姨是这么说,我小小的脑袋瓜里还是在琢磨:我要怎么样才会发烧呢?在幼儿园里,我的“名气”可大了,就因为我是园龄最长的小朋友。
母亲所在的医院随铁道兵修铁路两年多,只来幼儿园看过我一次。爸爸也因为长期在外执行任务,很少回来看我。有时爸爸的好战友秦登魁伯伯、涂静阿姨、郭春生叔叔时常会到幼儿园来看我,每次见到他们我都很高兴。与母亲分别最长的一次是修完铁路,一年多以后她才请假接我回家。当母亲到幼儿园接我时,我不认识这位解放军“阿姨”,大林阿姨对我说,你不是一直想发烧,想回家吗?你妈妈来接你了呀。我望着眼前者为面带笑容的解放军“阿姨”,怎么也不肯叫她一声:妈妈。即使母亲把我从幼儿园接走,领我去照相馆手拿大苹果,戴着着小手表,为我拍了张照片。我和这个解放军“阿姨”之间的陌生感,依然是在几周之后才有所缓和。当我十分不情愿的叫出一声:“妈妈”,那时母亲热泪盈眶。每当回忆起这件事她总是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为了大家,必须牺牲小家,我之所以不能像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那样,每周去幼儿园接你回家,为的就是能让更多的孩子安宁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快乐幸福的生活。
年轻时的母亲“歌唱英雄模范周世珍”,母亲胸戴大红花站在中央(前排中者)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母所在的野战部队,只有母亲一人学过妇产科,她肩负着全师家属的妇科检查、防病治病及手术治疗。有时半夜三更遇到产妇临产,母亲不顾自己身体的病痛和劳累,一心一意抢救产妇和婴儿。在陆军第三十八师,只要提到母亲的名字,无人不知。遇到产妇生产时,都是她为产妇接生、做手术。经她手接生的孩子,数不胜数。因此,许多人亲切的称她“周医生妈妈”。
年轻时的母亲
一天中午,母亲突然抱回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婴儿到家里,笑口盈盈的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个小弟弟吗?我给你们抱回来一个”。当时我和弟弟高兴极了,在那个年代一家只生两个孩子的太少了,最少也三个以上,我们高兴的说:“我们家里终于有老三了”。只见母亲下班回来一心扑在这个小弟弟身上,为他煮奶,换尿布,洗澡。夜里,这不懂事的小婴儿哇哇大哭,吵得我们都睡不好觉,我和弟弟抱怨的对母亲说,赶紧把他抱走吧,我们不要这个弟弟了。谁知母亲狠狠的批评了我们,并讲述了实情:原来这位新生儿的母亲产后患上了痢疾,当时条件差,医院没有婴儿室。为了避免传染婴儿,母亲就把新生儿抱回自己家来照顾。透过那份精心和爱心,我看到的是,母亲的医德和人品。
作者与母亲
母亲常说,医生不仅是治病救人,更是用心在温暖着别人。母亲的军旅生活是艰苦的,而她的人生是充实的。无论她在什么岗位,都恪守白衣天使的职责——救死扶伤;无论调到哪个部队,都牢记人民军队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作者与父母、弟弟在天安门前的合影
光阴弹指一挥间。在这个金秋时节,母亲迎来88周岁生日。秋日的阳光下,望着淡雅高洁的菊花,不禁让我想起杜甫的诗句:“寒花开已尽,菊蕊独迎枝”。是啊,在万花凋谢的秋季,只有菊花依然坚强的盛开,像一个保卫祖国的士兵。风再大,却吹不倒她无畏艰险、坚强不屈的精神。
在人们眼中,菊花素有“花中君子”的美称;在我心底,秋菊在平凡的岁月中绽放着美丽。
母亲近照
作者简介 :杜京,祖籍山西,出身军人家庭。汉语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新闻文艺学硕士研究生。历任宣传干事、教师、编辑、记者、文艺副刊部主任编辑、北京日报时事政治新闻部主任、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秘书长。
杜京,自幼喜欢写作,兴趣爱好广泛。198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她选择从事新闻文学这一职业,就是想用手中的笔写出一个充满爱意的世界。在她眼中,写作即是生命。多年来,她总是怀着满腔的热情,将全部身心投入到自己从事的神圣事业中去。数百篇作品百余幅照片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国家地理》《中国传媒》《人民文学》《香港文汇报》《澳门时报》以及美国《洛杉矶时报》、英国《泰晤士报》、法国《欧洲时报》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先后出版著作《我与老师》《跨越国界的芬芳》《地球上的银飘带》《东方多瑙河》《我,文化 波兰》《琥珀色的格但斯克》《四季波兰》等10余部。四度荣获中国新闻奖及“阿尔伯特新闻奖”等国内外新闻奖项,多次荣获中国报纸副刊作品一等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获授波兰共和国“杰出贡献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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